广东皋石山下,英德县衙中。
如今的气氛是极其低迷颓丧,所有人都在唉声叹气,间或带着一些恐惧或者愤怒。
大军退兵北返,先到了清远,留了些兵马又到了英德。因为知道明军要派出追兵,所以打算在此来一记回马枪,挫挫对方的锐气。
计策也算是谋划了一番,选了个极易两头堵死的地形,先派人诱敌对阵,再另遣一军自后包抄,力求全歼以振士气。选的人也不是降卒那种通常意义上殿后的炮灰,而是正儿八经派的正白旗满洲大兵两个甲喇。放以往打个明军一两万人是不在话下那种。
结果晴天霹雳传来,众人先是不信,然后是震惊,接着是愤怒,最后是恐惧。
本来新兴王朝的精锐部队对上暮年王朝的军队,取胜应该是囊中之物才对。加上这几年的战绩,根本就不可能有失败的预期。于是孔有德等人听了战报,顿时就愣在当场,无论如何不相信这个事实,反复询问之后才确信是被全歼,仅有数人逃出。
紧接着清廷将来的震怒已经可以想象,攻城未果,惠州失守,连带还送出了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领下的正白旗三千满人。回京之后别说什么湖广之功了,不被革职查办已经是老天保佑。
那些可是血统纯正的满人!连蒙八旗都不是!屯泰心里在流血,接下来那些阵亡将士的亲眷一定会把自己活活撕碎,最次也要跑到睿亲王和皇帝面前打滚哭诉一番。
本就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屯泰此刻更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孔有德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转圈,耿仲明尚可喜二人则是不停地摆弄手里的茶盏,眼皮都没有抬起来过。
“总之得加紧北返,派遣快马传令,让沿途州县收集粮草候着”,孔有德终于说话了,随后又道:“路上财物还得多多搜刮一番,此番进京疏通,怕是用度不少。”
正当众人苦苦思索,要找哪些朝中的关系能让自己挨骂挨得少些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大喊:“报!”
一名传令兵入了屋内,单膝跪倒说道:“南门外有明军前来!”
孔有德一听血压立刻爆表:侥幸让你赢了一场也就罢了,现在还敢穷追猛打?真当我这几万大军是土鸡瓦犬?随即连传令兵的话都还没听完,就要披挂上阵,誓要跟对方战个你死我活。
“王爷!王爷息怒!”传令兵赶忙说道:“他们不是前来邀战的!”
“什么意思?”孔王爷立即转身:“没有带战书?”
“王爷,他们......他们说是来送俘虏的。”
“送什么?”在场所有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传令兵吞吞吐吐地说道:“来的明将说是姓李,与王爷还有一面之缘,此次前来......是带回之前的俘虏。”
众人瞠目结舌,释放俘虏?对面是不是在他们身上绑了炸药,想要把咱们一窝端了?
这個消息实在是难以置信,但是来人又说跟自己有一面之缘,孔有德已经是按捺不住,就要朝外走去。
“瑞图(孔有德)稍待!”尚可喜出言劝道:“王爷之尊,如何能与伪明一个普通军将交谈?况且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若是来人别有用心,此番亲自相迎,怕是日后有人以此大做文章。还是遣人出营接待为好。”
“成!把那个傅上瑞叫过来!上次是他去广州送信的,这次还让他来。咱们就在这坐着,看来人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不一会儿,傅上瑞就把来人引进屋来。来者大大咧咧,既不下跪也不行礼,只拱一拱手道:“王爷别来无恙?”
来的正是李明忠,当时在朱由榔面前自告奋勇,往清营一行。他与这几位辽东军头乃是故交,说话也要方便一些。
屋里几人一看便血脉偾张,这人就是之前大败的罪魁祸首,尤其是屯泰更是双目喷火,恨不得要吃了对方。
但人家是送信来的,也算是个来使,立马要斩了对方不合适,当然这个场合要是叙旧就更不合适了。孔有德只“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等着傅上瑞与对方交谈。
李明忠也不啰嗦,开口便道:“此前一战,我军大获全胜。战后清点,还有十七名满人尚存。我大明天子有好生之德,遣本将前来,送还俘虏。”
这种话连鬼都不信,当是哄小孩呐?孔有德冷眼看着对方,想要从李明忠的表情和语气看出一点端倪,一旦发现对方的诡计便要当场点破。
要知道汉人降卒被明军抓到,还能得个劳作致死的绝世美差,这满洲大兵被捉了,不凌迟就是祖坟冒青烟了,怎么可能还放回来?
傅上瑞被临时抓到这里也是无奈,周围的人全是惹不起的主,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贵方可有其他要求?”
“陛下也没提别的什么”,李明忠说道:“毕竟你们也没抓到咱们的俘虏,找你们要银子好像也不合适。本将临行之前,陛下只说了一件事。”
“讲来!”孔有德的耐性和好奇心已经到了极致,忍不住开口道。
“陛下说了,那边的几位王爷,在皮岛尝过冰寒酷冷,在吴桥受过无名冤屈,应当是感同身受,体会过百姓之苦的。此番释放抓到的满人俘虏,只让本将为王爷带一句话。”
“什么话?”
“希望王爷北返之际,怜民生多艰,百姓困苦,用兵之际稍加照拂而已。”
这什么意思?三位王爷和两位满人面面相觑,摸不透对方话里的深意。
兵荒马乱的年头,那些泥腿子还算人吗?虽然多尔衮劝降史可法的时候说什么“耕市不惊,秋毫无犯”,但谁要是真的信了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尚可喜觉得还是应该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中,便斥道:“我大清用兵自有法度,非顽贼草寇所能相提并论!尔等又有何依凭,胆敢妄加置喙!”
李明忠倒是不慌不忙,只说道:“此前朝堂诸位重臣均道要将俘虏千刀万剐,悬首四城,但陛下乃是真正的仁君,言人皆有父母妻儿,当不滥杀。不仅如此,去年与佟养甲一战,贵军降者逾万,陛下亲自询问,若湖广、闽越之地尚有家室者,可回去与家人团聚。”
“如今已有三千余人,各分两路,自北、东各自归返。”
“不好!”一听后面这句,尚可喜心头大震:“此计甚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