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带回了几个俘虏,就算被使了什么摄魂大法,回头关起来也就是了,不可能在军中掀起什么涟漪。朝廷那么多银子,难道还养不起几个吃白饭的旗人?
若是带回了几千个俘虏,无非就是瓦解士气,蛊惑人心,只要将他们分别打散,安插入不同的部队,军法的高压下也很难有什么作为。乱说话的,大不了一刀剁了就是。
但是让孔有德等人浑身不舒服的是,这两千人没有成建制地带回,而是分散了各自回去,那要封锁消息的难度简直难如登天。
就算明军不杀俘虏的消息泄露出去,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杀就不杀,你不杀,老子督战队自己杀不就行了?
可这广州城里的皇帝专门挑的老家在湖广福建的士兵放归,这才是让人最难受的地方。
福建一路,是征南大将军博洛主攻。他从去年二月二十八领兵南下,一路所向披靡,先是得了诛杀隆武这个最大的功劳,然后带着他第二大的功劳--郑芝龙,已经在年初返回京师。
孔有德这边也差不多,都是南下攻克州县,动辄全取一省之地,可谓战功赫赫。
然后两人花的时间差不多,最后受挫的地方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这两路大军北返之后,取得的地盘的统治方式也差不多。
正宗的满蒙八旗是没有那么多兵驻守南方各地的,顶天了在大城市修一个满城了事。其他的州府,有汉八旗坐镇已是难得,一般也就是派绿营驻守。还有数不清的小城乡镇,恐怕只能让新降的明军换個身份来管上一管。
这些降卒本就是两面三刀之徒,他们能毫无压力地降清,日后大军撤去,一样能毫无压力地降了那伪明天子。到时候那全取湖广之功,怕是要打个巨大的折扣。加上兵败广州,回去怕不是个革职查办的下场?
尚可喜略一迟疑,便让李明忠出外暂候,随后对着屋内其他几人,恨恨地低声说道:“这么多人,像沙子一样撒到咱们刚取得的地方,然后见人就说明军不杀俘虏。你们说说,那些当地驻守的兵将会怎么想?”
还未等旁人接话,他又说道:“咱们走后,广州的明军估计是要北上收复失地。这一路上收集粮草本是难事,但当兵的都知道不杀俘虏,当地老百姓一样也能知道。要他们真的是秋毫无犯,那沿途的老百姓就不会逃命避开,反而可能提供粮食给他们。”
难怪尚可喜觉得是个毒计,众人也觉得这一招是打蛇打到了七寸。这个七寸的位置就是所有南征的精锐回去之后,当地都要留下一个权力的薄弱地带,现在明军就是让这个薄弱地带更薄弱了一点而已。
“更何况对方不仅仅是放了汉人,连满人都放了。这是何等的魄力?如此一来,就算有人不信也不行了”,他犹觉说得不够透彻,又补充道:
“这些被释放的俘虏走着回家,怕不是一路上要把这个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到时候搞得军中都认为即便是当了俘虏也不可怕,那才是最可怕的时候!”
现在清军众人的处境就是这些放出来的人用也不敢用,就算他们自动归队,也要防着是不是收了对面的银子来当奸细;放也不能放,放出去肯定是张着大嘴巴到处乱说;杀也不能杀,人家当俘虏都没死,别人放回来你倒把人家杀了?那不是激起兵变吗?
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送出去攻城,死便死了,不死找个由头军法从事也行。问题是这不是才在广州吃了败仗吗?现在一路向北,哪里还有什么城池让自己攻打?除非是调到黄河以北,那里还有些乱民闹事,倒是用得上。可这一两千里的距离,带着一堆大喇叭不一样可能出事吗?
孔有德等人本来觉得没啥,听尚可喜一番分析顿时觉得头大如斗,都心道这个乌龟皇帝心思居然如此缜密毒辣。
本想着不滥杀无辜,顺便搞一搞统战工作的朱由榔,此刻在三顺王嘴里变成了一个三毛七孔都淌着毒液的蛇蝎心肠,而且人家分析得还非常之有道理,完全没有一点冤枉。
现在南边的守军要被这些人影响几乎是一定的,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明军得有实力打出广东,否则一切休谈。但是看那朱由榔守个城就直接拿巨石把城门堵死的德性,怎么也不会是个贪生怕死的主。
此时傅上瑞将李明忠送出屋外,交谈片刻后又回到屋里,对几位满清贵人说道:“刚刚明军来使还说了个事情。”
孔有德几人看着傅上瑞,心头出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来使说,俘虏出城的时候,伪明皇帝用自己的私房钱,给每人发了五钱银子和一小袋干粮。那皇帝说,银子不多,是个心意,但加起来也能勉强支撑半月活命。希望这些俘虏出去就尽快回家,需要吃食就用银子购买,尽量不要去祸害百姓。”
“没想到啊”,尚可喜听完就长叹一声:
“伪帝收买人心的手段这么毒辣。”
“给俘虏发粮食。”
“是我没有想到的。”
“简直无耻!”孔有德听了直接就跳了起来:“他这不是花钱买我大清的军心吗!”
傅上瑞见了对方如此作态,并没有附和什么,只是在心底暗暗讥讽:“还不知道你女儿跟他什么关系呢,做这番样子是给谁看?”
待众人发泄完毕,屯泰才说了一句:“那些被俘的也都跟着带过来了?”
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屯大人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皱纹都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傅上瑞赶紧答道:“都在外面。”
“行,出去看看吧。”
打发了李明忠,十几名满人被接了进来。一群人一见屯泰立马哭嚎着上前,抱着主子的大腿涕泪横流。众人知道他们是在明军营中受了酷刑,安排随军郎中过来看诊之后便都离去,留他们正白旗的家人们在一起说说知心话。
“主子啊,太惨了啊!”一名旗人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两个甲喇啊,全都没了!伊尔德、马拉希,都没了!”
“我知道,我知道”,屯泰强忍着悲痛,不停地安抚着这些回来的俘虏。
“你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根子还在,咱们满人一样能开枝散叶。就算是受了折磨,你们家里的妻儿老小,一样有人看顾,咱们正白旗的,都是一家人啊。”
“折磨?”一听这话,鼻涕泡顿时又收了回去,那旗人说话倒是变得扭捏了起来:“倒也......没受什么折磨。”
“是吗?身体可还好?”屯泰问道。
“都好,都好,昨晚还吃了饭”,说着说着俘虏的语气越发怪异了起来。
“那皇帝,还给咱们也发了五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