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刘大初,这也是一个可怜人,小时候犯了眼疾没钱治,加上那个年代医疗条件又差,拖久了导致瞎了一只眼睛。
刘大初他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眼看着儿子因为没钱治病而瞎了眼,老两口心有愧疚也惯着刘大初慢慢长大。从小到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养成了刘大初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臭毛病。
到了开亲那会,十里八乡的姑娘没一个瞧得上刘大初,外地的姑娘倒是连哄带骗上门几个,结果没出半年,娶上门的新媳妇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跑,闹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
时间一长,刘大初他老爹老娘也熄了找儿媳妇的心思。老两口心里门清,就刘大初那德性,找媳妇那是害人。眼看着儿子传宗接代不成,老两口心里一狠,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个弃婴抱回家养着。
虽说是个女孩,但后半生总算有点指望。那女孩叫刘梦双,名字还是请读过私塾的老村长起的,刘梦双就这样落户到了张家湾。
“闹得这么厉害,人没事吧?”余天明顺嘴问了一句。
“人没死,从医院回来了,在家躺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刘老瞎这狗东西还夜不着家,不知道跑去哪里鬼混,家里就梦双那小y头在照顾,老婶经过这么一折腾,出气多进气少,只怕也活不了几年。”
张大勇连着拔了几口烟,一把扔掉烟头,又烦闷说,“征地这件事你听说了吧!湾子里都在看叔的笑话,叔现在是里外不是人,没法子整。”
看着张大勇满脸愁苦,余天明心里直想笑,听大姨说征地的事就属张大勇最积极,村里其他人几乎没一个同意的。
想想也是,九十年代,市场经济还没有发展起来,几亩田地是农村人一家子活下去的命根子,别说是你张大勇,就算政府要强制征收,照样有人敢跳出来拼命,一点补偿哪里比得上一代传一代的田地。
脑子里闪过后世那些因强拆强征造成的悲剧,余天明沉声道:“勇叔,田地是活命的家伙,村子里老少爷们,大小媳妇,哪家哪户不都指望着田地里那点收成,好过日子,要是没了田地,咱湾子里今后要怎么过活?”
“叔不是没想过。”
张大勇自顾自的又点着一根烟,继续道:“天明,你读书多,又去外面见识过,你说征地盖厂房不好吗?没了地,大家去工厂上班也能过日子。
再说,现在种田种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拿点补偿,要么像你爸一样去做生意,要么找个单位上班,总比辛辛苦苦一年熬上头要强。”
“勇叔,这是两码事。”
余天明摇了摇头,琢磨着怎么组织语言说服张大勇。前世里,征地建起来的制铝厂根本就没办起来,不到一年便关门停业,还造成了泉河这一带的水资源污染,张湾村深受其害。
“勇叔,我是侄子辈,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不过,我看的书多,制铝是重污染的行业,生产制造铝通常要用到电解槽,在生产铝的同时会产生大量有毒氟化物。
制铝厂要是建在咱们张湾,这些氟化物会通过水洗降尘,一部分会随着粉尘排放到空气中,一部分会排进泉河。氟化物可是剧毒,轻则能让人中毒,严重的能要人命。”
这些说词有点夸大,但讲的也是事实,张大勇明显有些触动,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但脸上仍然带着不信。余天明见状,知道多说也无用,站起身准备走人。
张大勇抬起头,眯起眼睛,“知道你小子有文化,
莫不是在诓我。”
话有点不中听,余天明并不恼,笑着说,“勇叔,我可不是开玩笑,您要不信,可以上市里面去找矿山机械厂的老师傅打听一下,只要是见过工业制铝的,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余天明心里烦闷,说实话,他并不反感张大勇想为村里做点实事,只是那个宝岛老板征地建厂就是扯淡,弄不好还在耍套路,骗一笔土地抵押款转头就会跑路。
这种事在市场经济蛮荒发展的年代比比皆是,老一辈的农村人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什么见识,有时候为了眼前一点利益,其它的什么都不在乎,就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走上村间小道,望着眼前一直绵延到河边的田地,田畈上袅袅升起的炊烟,想起前世在外打拼多年,泉河边的这一片田地,一直停留在他的脑子里,那是他对故乡最深的记忆。
余天明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发狠,不管张大勇怎么想,征地的事他都打算给搅黄啦!这事就是不成。
沿着村间小道走到尽头,上了田埂继续往前,陆陆续续碰上扛着锄头,跨着竹篮,往湾子里去的村民。
“天明,回来过年啦!”
“天明,是你呀!婶子差点没认出来。”
.......
大家亲切的打着招呼,那场升学宴办的流水席至今仍被张湾村的男女老少津津乐道。熟悉的,不熟悉的,余天明笑着点头张烟,一盒烟很快见了底。
随手扔掉烟盒,余天明朝着张桥家的方向走去。
来到篱笆筑成的小院,余天明直接跨过院门,瞧见张婷正在水井旁洗米,笑着问,“小婷,你哥呢?”
“去工地了,还没回来,晚上才会回家。”张婷见是余天明,知道他问的是大哥张桥。
“明天年三十,工地还没停工?”余天明一边问,一边扫了一眼张婷冻得发紫的双手。
张婷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鹏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从厨房内走出来道:“我哥在工地上守夜,要看着材料,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吃饭,天明哥,你找我哥有事。”
余天明瞧了一眼张鹏身上打着补丁的棉衣棉裤,笑了笑道:“没事,过来转转。”
张鹏见余天明不停的搓着手,出声道:“天明哥,要不进厨房坐一会,烤烤火。”
没见着张桥,余天明打算转身便走,瞧见墙角边堆着的一摞带着泥巴的莲藕。
“那是刚起的莲藕?”余天明指着墙角问。
“上午在村后面的大塘里起的,刚挖起来没多久。”张鹏回头扫了一眼,接着道:“天明哥,你要吗?我给你拿几根,这东西不值钱。”
余天明笑着点点头,“行,你用草绳栓几根,待会我拿回家,我妈爱吃这东西。”
张鹏二话没说,在柴房里抽了几根稻草,双手搓揉几下,弄出一根草绳。
余天明瞧了一眼,见张鹏双手生满冻疮,想了想问,“鹏子,现在莲藕卖多少钱一斤?”
张鹏呵呵一笑,头也不回道:“不值钱,大塘里的野藕多得很,就是比较难挖,那里的淤泥深,脚下不好踩。”
村子后面的那口大塘余天明知道,到那里去还要走上2里路,这些藕连带着藕哨子整条挖起来并不简单,从那里背回来更是辛苦。
“小婷,你知道莲藕卖多少钱?”余天明转过头,问向水井旁的张婷。
“平时卖2毛5分一斤,过年会卖得贵一点,大概5毛钱一斤。”张婷歪着脑袋,脱口而出。
见妹妹张婷不假思索的说出价格,张鹏连忙回过头,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张婷大概意识到自己不该说,忙低下头,接着清洗铁盆里的小白菜。
余天明笑道:“鹏子,别欺负小婷,我就随便问问,你小子鬼心眼多,生怕我给钱,别想多了,我身上可没带钱。”
张鹏憨憨一笑,不自觉的挠了挠头,手上带着的泥巴也沾到头发上,将捆好的几根莲藕提起来,准备递给余天明。
“你先放着,我待会走的时候再拿。鹏子,我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说咱们张湾家家户户,一年到头种地卖菜到底能挣多少钱?”
张鹏只觉得余天明问得奇怪,想了半天,他只得道:“天明哥,你问这个干嘛?我也不知道我妈一年卖菜能挣多少钱?”
余天明有点失望,又觉得有点冒失,问人家的家庭收入总归有点不好,他估摸着大多数村民也没算过这笔帐。
“大概不到900块钱。”
弱弱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余天明眼神一亮,看向张婷道:“小婷,你知道,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张婷习惯性的歪了歪脑袋,想了片刻道:“我大概算了一下我和二哥一年的学费,还有二哥住校的生活费,妈卖菜挣的钱,基本都花在这上面,家里没攒什么钱,除了大哥在工地挣的钱,余的也不多。”
余天明心里惊讶,这种计算方式大差不差,地里出产的农作物很难按市场进行测算。这年头田地的最大价值是供给一家人的口粮饭菜,解决温饱问题,只有多余的农作物才会拿到市场上进行售卖,这里面产生的收入才是实打实的可支配收入。
张婷以家庭实际现金支出来比对可支配收入,如果持平,则表明田地里一年的出产刚好就是家里一年的生活开支。
除此之外,每家每户别的来钱渠道并不多,有的话,可以另做单列计算。
余天明背起手,在院子里来回走上几步。以前他只是从各种文献资料中看到过农民的收入低,那一串串数字就像冷冰冰的符号,见过后转瞬即忘,根本没有亲身感受过农村的贫穷。
难怪张大勇一心想要促成征地建厂,将招商引资项目留在张家湾,一切还是因为贫穷,穷则思变,哪怕村里人都不支持他,在他的认知里,他也一定认为自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