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前排纵马者,好生跋扈,手持长鞭,左抽驰马,右打行人。
一时间,长街里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不仅如此,小乞丐背对着车队,还在叶泊手下挣扎,另一只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掰开叶泊紧握着的五指,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即将到来的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两马已经奔至两人近处。
前排纵马的人,发现这两人竟然挡在长街中间,不知闪躲,便立即扬起长鞭,一边喊道:“避让!”一边挥动长鞭,向小乞丐背后抽去。
小乞丐身上,仅有件破布烂衫,这一鞭若是实实落下,非叫他皮开肉绽。
诡异的感觉,又从叶泊的丹田处传出,而这一次,他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一丝玄妙。
有种奇特的力量,正以极快的速度直贯天灵,引起叶泊眩晕!
但也正是这股力量,操控着叶泊,本能地做出一些动作。
啪!
长鞭一响,小乞丐毫发无损!
叶泊一把抓住长鞭,另一只手将小乞丐一扯,揽入自己怀里,两人一个伶俐转身,恰好错开疾驰的车马。
当然,纵马者就不太好受了,他被叶泊逮住长鞭,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手中传来一股惊人的巨力,顺着这股力量,狼狈地跌落马下,在地上足足滚了好几圈,才止了下来,弄得个灰头土脸,血流满面,显是受伤不轻。
叶泊的反应,引得身边的人连连叫好。
文弱弱书生气质,度翩翩雍容华表,轻盈盈娴熟身手,朗清清英勇魄力!
这位帅气小哥,狠狠地替周围被冲撞的老百姓,和被伤及无辜的商铺老板出了口恶气。
另一边,那恶奴仆掉下马后,身后而来的车队只是稍缓,并未停下。
连连三四十车的队伍,每车使四匹良马牵引,车上绑盖着黑布,不知拖动着什么商货,急匆匆向前而去。
一时间,车道上尘土飞扬,四下里全是叫骂和咳嗽声。
见状,叶泊干脆扔了手中鞭子,领着小乞丐和王秀两人,随大众,躲至一茶馆中。
嘈杂中,有人说道:“又是陈家的车队!昨天就是这样!他娘的,有钱人都没个好东西!”
又听闻有人相劝:“少说两句吧,你还想不想活了?”
开头那人有些气不过,与之争辩:“咋了?这他娘的缺德,还不让人说了?老子明天就告到王青天那里去,我收拾不了他们,有的是人可以收拾他们!”
“别给青天大老爷添乱了!陈家可不是好惹的,你忘了之前……”
角落里,又传出一声讥讽:“王青天?我看也就是个无能的饭桶,只敢……”
“你敢骂青天大老爷?我看你才是个饭桶!”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茶铺子里越来越闹,后面说的啥,叶泊就听不太清了。
这世道,普通百姓的命,不见得比耕牛金贵,众人口中的王青天,叶泊有些兴趣,能在这种世道中,获得老百姓如此好评,甚至还有人主动帮其维护名声。
这样的官儿,可不太多见。
直至半炷香后,扬尘消逝,围作一团的人群,才开始缓缓散开。
“我的钱呢?谁偷了老子的钱?”有人忽然叫道。
叶泊一看,正是刚才说王青天无能那位。
众人显然都对他没啥好感,都是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更有甚者,还上前嘲弄,引得那人气急败坏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你摔我茶壶干甚?”茶铺子老板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善茬。
只见他抄起一根木棍,胡乱就往那人身上招呼,众人也都一拥而上,打得个满堂彩,好不热闹。
看够了热闹,叶泊无意多留,就带着王秀出了茶铺,继续寻觅可口的食物。
肚子饿的难受,感觉能生吃下一头牛。
走了没多远,就又听到身后,忽然传来声叫喊:“站住!”
没完没了了……
叶泊有些不耐烦,转过头去,才发现正是先前被自己从马下扯落的那位。
只是他并非独身一人,后面还跟着一大队人马,赶上前来。
为首者,着华服,手持折扇,坐一驾红木赤顶结琉璃珠车盖,役两驱黑鬃灰蹄玄驹宝马,气质非凡,年双十貌,英气逼人,单论容貌而言,其实也不输叶泊。
纵马者头破血流,本就嚣张,此刻有人撑腰,更是跋扈,他抬起鞭子,便指向叶泊:“你是何人?胆敢阻我陈氏车架?”
叶泊眼见对方阵仗,确实有些不凡,他初来乍到,对那公子哥身份一无所知,心中难免顾虑。
他可不会寄希望于对方只是来和他讲道理的,还得有对方会抬出“我爸是李刚”这种态度的应对之策。
大脑飞速运转,只是一转眼,叶泊就有了办法。
他也不回那恶奴仆,一拱手,对着车盖中的年轻人笑道:“在下不才,不知是陈兄车队至此,故而有些冒犯。在下姓李,单名通,乃是家中老三。”
那恶奴见叶泊单杆无视他的存在,有些气急败坏:“管你老几!老子就问……”
嗖!
一根金针从车盖中飞出,直没入那下人后脖颈处,还没轮到他说出个整句,就双眼瞪大,直挺挺倒地,没了气息……
就是至死,也未能瞑目。
街上众人惊惧,只见得有人突然暴毙,却不明所以,都开始远远避退。
“是飞针!陈家的四公子!”王秀在一旁小声提醒到,他的眼神复杂,显然是认识车盖上那位,情绪十二分紧张。
叶泊也自然早就捕捉到了对方袖里的动作,心中有些骇然,脸上却不为所动,笑得还算自然。
几人僵持了片刻,那华服青年大袖一摆,吓得王秀连忙向一旁闪躲。
陈四公子,却并非想要动手,他摇摇手中折扇,浅笑道:“原来是李兄,失敬失敬,早在南地,愚弟就对李兄有所耳闻,家里几位哥哥,都对李兄夸赞有加,今日一见……”
说至此处,他收扇一抚,叹道:“果真是!一表人才!家兄之褒美,不及李兄大才之十一啊!”
说话间,几个穿短褐的下人走出,将街上的尸首熟练地抬了下去……
叶泊摆出职业假笑,再一拱手:“过誉,过誉!家父对四公子,也是时常赞誉,多言我这当儿子的,是哪哪儿,也比不上四公子您啊!”
此刻叶泊掌握的信息,太过有限,甚至不敢多言,只能捡些虚话回应,生怕说漏了嘴。
“哈哈哈!”华服青年有些受用,扫开折扇,半遮面容,明明是个男人,瘦俏的脸上却带着些阴气:“剑南锦官,果是好山好水,好灵秀啊!”
叶泊只是陪笑,又一拱手。
华服少年见叶泊不再说话了,反而是有些得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到此佳地,本是该与李兄再多多结交,把酒言欢。只是……李兄恐怕也知,近期多变故,你我两家合作,贵在天时。”
“而我,还有些要事,恐难相陪!他日,待我完成家父嘱托,定来锦官城中,拜会李兄与尊大人,一道庆贺庆贺。”
叶泊撞了大运,李家与陈家,确实有所交集,陈四公子此刻拿不准叶泊的真实身份,又恐错杀人误了大事,故此收手。
“哦?若是如此,一言为定!届时,李某必好生款待四公子!”
“一言为定!”华服少年也笑眯眯地回答:“如此,别过!”
“别过!”
诡异的气氛,逐渐消散。
四公子一挥手,带着自己一行人,一路向南而去。
车队渐行渐远,那四公子却是在闭目养神之际,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弧度。
随即,他招了招手。
从后方车马队中,有一人御马赶至:“公子,请吩咐。”
“你,去查查刚才那人底细。”
“小的愚昧,锦官李家,咱们不是……”
那四公子听闻,使折扇掩面而笑,笑得有些阴媚:“哈哈哈,李家?你觉得他真是李通?”
“这……小的……”
原来,这四公子虽然拿捏不准叶泊的真实身份,却一点也不认为叶泊就是李家的李通。
“李家那群窝囊废,即使李家那条老狗,他又岂敢与我对视?”那四公子放了折扇,从一旁果盘里,捻了粒葡萄,浅笑着继续说道:“这人气息有些独特,让人有些看不清虚实,胆子,也着实不小……嗯,乘风何在?”
四公子召唤下,有人骑马从另一边赶至。
此人大白天身穿一袭黑袍,戴铁具遮掩面容,煞是怪异:“属下在。”
“乘风,你可看出些道道?”四公子吃完那粒葡萄,垂下双手,分别在两边座椅下拍了拍。
只见车盖遮挡后,一左一右,分别爬出一男一女。这对男女,皆是容貌上上,却衣不蔽体,体形消瘦,肤色惨白,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且很少接触阳光。
乘风思索片刻回答:“此人气息外放,体炁相源,怕是刚踏入金府玄妙境界,尚未能巩固而致!”
四公子左右看了看身边的俊男美女,却不知为何动怒,一巴掌扇在那白瘦男性脸上。
被打的男性,面容呆滞,嘴角溢出丝丝鲜血,跪在一边,不敢有任何反抗。
不再看向那瘦弱男宠,四公子转向一旁,捏住另一边女人的下巴,怜惜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
或许是四公子手上的力道较大,原本也眼神泛散的女人,被迫张开樱桃小嘴,发出痛苦的呻吟,浑身颤抖。
两旁的下人,都转过头,不敢去看。
“啊!”只是一声短促地哀嚎,一具惨白的躯体,就从车盖上滚下,在尘土里,染上片片泥尘。
女人眼眸大瞪,颌骨已经扭曲错位,脸上满是不甘,浑身抽搐不止。
而她那再也合不上的嘴里,喉咙里涌出汩汩鲜血,嫣红的舌头上,还点缀着淡紫的葡萄皮。
正如王秀所知,狠毒,善妒,草菅人命,才是他四公子远扬在外的“好名声”。
车盖下,四公子在身边男性脸上擦净手指,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问道:“若是你出手,有几成胜算?”
“只比内气强度,属下或能险胜。”
“也就是说?他比我强?”四公子眼神,犹如游蛇,放射寒毒。
乘风即使身披黑袍,脸上还带着面具,也被其盯出一身冷汗。
“主公尚年少,飞针绝技已名扬天下,非凡人能及……”
“哼!”四公子抖了抖袖子,不再盘问乘风,闭目而憩,朝另一边幽幽吩咐:“给我查!剑南何时冒出此般人物!”
“是!公子!”
话分两头,再看叶泊这方。
叶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自醒来后,身体就发生了些难以言说的奇妙变化,方才,他分明感受到始终都有几股“杀气”,犹如座座重山,压在他的肩头,使他不得动弹。
他毫不怀疑,就刚刚那种情况,但凡是他多说或者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像刚才那个倒霉蛋一样,曝尸街头。
“先达?您啥时候成李老三了?”王秀这个没心没肺的,刚才胆小怕事,偷偷躲到一边去了,这时候还反倒跑来调笑他的老师。
“早该报你王秀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他!”叶泊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来到这地界,除了得个便宜老叔之外,还落着个便宜徒弟,不过倒是看着还顺眼。
宝里宝气的,有种大学生式的,蠢蠢的清纯。
“那您还是杀了我吧……”王秀翻了个白眼,双手一摊:“那可是剑南最大的掌铁世家,临邛陈氏的宗家四子!得罪他,下场往往都生不如死,像刚才那个奴仆,他算走了大运,还能得个全尸……”
“还好他们赶得急,没和咱们多聊,不然就麻烦了……看样子,是往南方去了……”王秀望向陈氏车队离去的方向。
“等等?”叶泊眉头一皱,忽然蹲下身来,在地上捡起块黑乎乎的东西。
这东西像块石头,却远比一般的石头更轻,在手上一捻,便碎成小小几块,而他的指头上,也沾满了黑灰,染得黢黑。
又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叶泊才认定,这是一块煤炭。
于是,叶泊问道:“你刚才是说?陈家,也是搞铁矿生意的?”
王秀也蹲下身来,也学着叶泊的样子,从地上捡起块“石子”。
他这一块,却是浑体发白,轻易捻不碎,拿到地面石板上一划,倒是能留下一道白痕。
“对,家中有矿,也搭炉冶铁,也煅打铁器,销往四海。”
叶泊抓过王秀的手,对着那块“白石”看了又看,最终确认是块石灰石。
不仅如此,地面上还散落着许多同样的黑白块,黑色的煤炭,倒是有大有小,但白色的石灰石块,虽形态各异,却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大小,正适合拿来作为炼铁的辅料!
按照先前王秀的说法……近期铁价大跌,依逻辑推论,陈家这个足以控盘铁矿的大集团,又怎么会忙着运输这些玩意儿?
这未免太过蹊跷……
“此地,距离他们家冶铁的地方,有多远?”叶泊追问。
王秀有些茫然,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这……陈氏家业极大,光是冶铁……就有三县之多!”
“只是问最近的铁炉,你说他们是往南方赶,那就说说南方的大炉。”
“最近?最近就是他本家临邛,近蒲江方向,不仅是铁,听闻,陈氏在那边还有盐业!”
叶泊笑着摇摇头:“真是烂到不行了……”
对于叶泊此句点评,王秀有些不解:“烂?”
叶泊指的,自然是这个王朝,中央权力多半衰弱,地方豪强横行,把盐铁生意都牢牢握在手里,老百姓的生活恐怕不会太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