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相国梦游白云峰 长钟醉归军神殿
作者:狂睡之人   蛮触最新章节     
    骈生出了屋,不敢多做声张,只得将四公子给的黄豆野菜小心煮了,等着冷下来送上去佐茶。不多时,门外四架车马已经到了,分别是南不闻,公昭,桐马,南北守人四位重臣。五公子守在门外,见这几人来了,忙上前行礼说道:“相国大人,诸位大人,王上此刻应当在王宫动身了,约莫还有一个来时辰,各位大人请先入座吧。”公昭,桐马,南北守人皆面带狐疑之色,唯有南不闻不漏声色,随着五公子进了正堂,坐定。

    南不闻乃是一朝相国,桐马执掌军神殿,公昭是老臣,南北守人本是南方野人的太子,因诸部族作乱才为避祸逃到触国,本身又是个天赋极佳的根骨,一路便做到了十哲,虽说平时不大管些实事,在十哲中的地位却极高。座中四人皆知道四公子拟赴监军的事情。今日触王叫这几人来,究竟要说什么,谁也不清楚。南不闻见诸人皆不言不语,知道自己此时说话也没趣。闭目入定,只一瞬便游离天外。待南不闻神定,已然在万里之外。南不闻心下一惊,想到自己神思游离,往常不过十丈之内,今日如何能在一瞬之间达到万里之遥。南不闻四下看了看,知道这是白云峰。南不闻感叹道:“许多年的静功,总算是进益了。我所思在白云峰,便能在念中幻化出白云峰,能在这个这个年纪还能有所突破,也只有五内正法能够做到了。”

    南不闻注视着眼前白云峰,喃喃说道:“白云峰是南方抵御野人最大一道屏障,肃清白云峰的国蠹,保触国南方无虞,怕是老夫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半响,南不闻兴起说道:“碰巧正在静中,何不起上一卦一问吉凶。”言毕五心朝天坐下,说道:“宇宙万物俱是鸿蒙老祖所幻化,请祖师为弟子开示。”寂然之中,白云峰种种景象皆扑灭,只南不闻坐在静中,倏尔静也消失不见。

    不知多久,南不闻远远地听见有人唤相国大人等语,睁眼一看乃是王宫中都总管混沌生。混沌生见南不闻睁了眼笑道:“相国大人入定时神色不改,气息浑厚,怕是静功又进益了。”南不闻笑道:“大人说笑了,都这个年纪了,那还有什么进益可言,不过是活一天算一天罢了。”混沌生笑道:“相国大人言重了,王上正在座上呢。”南不闻转头一看,上首坐着的正是触王,旁边四公子在侍立。忙低下头,正看见触王正在大座上。方敛目低首,等着触王说话。

    触王笑道:“几位俱是国家的重臣,也不必拘礼,虽说老四这里是第一次来。却也应该和往日一样才好。”四人齐声道:“正如王上所言。”这边混沌生为下座四人收拾盒碟碗茶匙,回到触王身边,附身说道:“老奴在四公子府上看了一下,四公子府上上上下下着实不成个样子,您看这四下,都是宫里面现抽调的人手,满府上连个体面能伺候人的都没有,您看这......”

    触王听了,正要说话,忽听得府邸之外有羔羊惨叫之声,约摸数十头。转头问混沌生道:“如今不年不节的,怎么就宰起羊来,是什么规矩?”混沌生忙说道:“王上有所不知,深冬宰羊是王都里一群破落户的玩意,眼下已是深冬,触国半数以上的家族已然断了营生,攒下的一点酒,一点肉,都留着等过年,眼下这个时节是断不敢动的。这群破落户有的是钱,专选这个时节宰羊吃肉,肉就着在外面大块剁了,和着冰煮了,专为炫耀。”触王笑道:“这倒是有一番意思,难为那群人这么有主意。”诸人都陪着笑了。大家笑了一阵,触王说道:“这种吃法倒也有意思,宫中也有羊肉,只是眼下这个时节这样做倒是损了官中颜面了,不如开春万物生发,百业俱兴的时候,宫里也照此摆一摆,方才有趣。”四人皆和道:“王上要如此,我等自然要作陪的。”

    正说话间,骈生捧着一盘黄豆煮野菜,低头走来,先放到触王案上。触王看了一眼盘中之物,知道这本不是应有之物,自己案上是这些东西,片刻座下四人案上也要摆上这些。这原不是自己本意,四人见了又要作何感想。正要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难万全,一瞬之间脸色又恢复如常。南不闻与桐马为官多年,常年又是紧要的衙门,南北守人与公昭未曾察觉之时早就看到触王神色有异,霎时心惊。

    混沌生在一旁见了,忙喝骂骈生道:“杀千刀的奴才,为何戏耍王上。”骈生知道混沌生这是不好说四公子的不是,只得借这个故让自己另换好的来。只是先前被四公子一顿申斥,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三分心虚,混沌生这一喝自己哪还分得清四肢六感,只仆在地上不敢说话。此刻后面的侍者已然为座下四人摆上了黄豆野菜。

    混沌生见这事已经成了定局,断难敷衍又问骈生道:“四公子府上第一次接见王上,你等不尽心指引,居然敢疏离骨肉,这是谁教唆的!”后来的侍者自然知道黄豆野菜做不了佐茶之物,全赖骈生走在前面。混沌生这么一问忙跪下说道:“爷爷明鉴,实在我等今早才从宫中来,实无教唆之事。”混沌生说道:“你等为何不劝谏,当着王上,这里是你讲理的地方吗,还不去领罚,难不成要脏了正殿不成?”

    触王开口说道:“你等且退下。”混沌生听了带着骈生与其他侍者,并左右侍立的众人,尽皆退下。正殿只留了触王,南不闻,桐马,公昭,南北守人和四公子六人。

    触王缓缓说道:“这个老四,虽然比不上老大,老三那般少年成才,孤却喜欢他不争,今日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怕也是要争些什么了。”四公子站在一旁说道:“我只问王上与诸位大人黄豆野菜,能佐得了茶吗?”触王说道:“这自然是不能的。”四公子又问道:“眼前这一盘黄豆野菜,能够一个丁壮一天的饭食吗?”触王答道:“仿佛也不能。”四公子又对桐马说道:“桐马大人,白云峰守军可是归你管辖。”桐马说道:“四公子问话,句句似有所指,满触国都知道,何止白云峰,奉王命,我已执掌触国军队二十年。”四公子说道:“白云峰是何等要冲不言自明,如今白云峰守军每天都只得这一点口粮,是不是要有一个说法。”桐马用茶匙尝了一口黄豆说道:“事关国事,我岂能有二话。只是白云峰一带的军需总管是公昭大人举荐的,不知公昭大人觉得这黄豆野菜味道如何?”公昭冷笑一声,也尝了一口说道:“比起当年老臣随先王复国,吃的雪水煮草根,还有些滋味。军神殿都是一条藤上的,单一个军需总管纵然有这么大的口,也没这么大的胆。”桐马说道:“既然如此,公昭大人举荐了军需,军需供给却不堪如此,公昭大人对此事是一点也不知道咯?”公昭说道:“桐马大人这话,是说白云峰的事情,桐马大人是一直知道的?”

    南北守人起身说道:“两位大人暂且不要生气,眼下切莫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关键是要惩治白云峰一干人等,监军之前正议定了四公子,可巧今天四公子也在这里,何不叫四公子一起来商议商议?”

    混沌生望向触王,触王只是闭眼微颔,混沌生会意,末首添了一把椅子,不设案。请四公子坐下,众人便听四公子如何说话。

    “这件事,当然可以不管,只要今日我们说清楚了要压下来,不叫人知道,也是件容易的事情。”四公子说道。

    “这叫什么话,难不成军国大事还有人想要儿戏吗,你说呢,公昭大人。”桐马笑道。

    “这人无端惹人发笑,四公子你可听明白了,桐马大人不怕查,那就替桐马大人好好把军神殿查一查,好让桐马大人安睡。”公昭见桐马咄咄相逼,面不改色,反对四公子说这些话旁敲侧击。

    “我这一族尽是忠臣,如何不能安睡?”桐马低声喝道。

    公昭冷笑道:“桐马大人自然是忠臣,”一语未毕,混沌生已在公昭面前,双手捧着一杯茶说道公昭案前的茶说道:“大人可是老了,王上还坐在上面呢,怎么尽说些王上不高兴的,喝茶,喝茶。”公昭看了混沌生一眼,接过茶盅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桐马虽听不见混沌生与公昭说了什么,然而见公昭接了茶不再说话说话。也大概能猜出几分,也只故收了声。触王这才开口叫了声:“南不闻。”南不闻听了,离座便跪。触王继续说道:“你总领十哲,眼下白云峰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说该怎么办。”南不闻答道:“这群人上负国恩,下害军士,做出这种犯天孽的事情,要查,要彻查。”

    “如何彻查,”南不闻对道:“已定了四公子做这次的监军,不如就叫四公子先行一程,肃清了这群内鬼再动兵,岂不是一举两便。”

    “那就如此吧。”触王说道,又对四公子说道:“白云峰军士有冤,也该有司出面去管,有司人等倘若徇私枉法,也自有管着他们的,岂有一状告到禁中来的。倘若日后教人都学了去,触国也不必有什么体统了。看你也是一心为国,今天也就过去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非要重惩不可。”

    四公子自知人微言轻,要管白云峰的事情,非要眼前这些人物在人前留下明确的话,自己才有彻查的底气,虽说南不闻已经在众人面前说了话,然而还不能有十分的底气。要万无一失非要触王开口说话定了调子方才安心。于是四公子起身说道:“众大人的话,臣下已经记住了,只是不知道王上对此事是何意思?”四公子一出言四下皆惊,想是四公子岂可逼着王上说话的。触王不悦道:“南不闻是触国的相国,数十年兢兢业业,为孤所倚重。他刚才说话,孤觉得就很好,就按这个意思办。”四公子又向前一步说道:“相国大人的话固然说的很好,而触国是王上的触国,触国的事情王上也该有个说法才是。”触王冷笑道:“白云峰的这些个孽障一个个该杀,你便领了便宜行事的权,你想要的是孤这句话吧。”混沌生忙跪下叩头说:“老奴宁万死求王上收回此言,这样的话,万不能写在起居注上!”触王冷笑:“我既然敢说,如何不敢起居郎落笔。”混沌生跪奏道:“王上御极多年,天下皆知王上仁厚之名,白云峰一干人等死不足惜,然这干辜负国恩的畜生,怎可惊王命刀斧。以坏陛下仁厚之名。”触王笑道:“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是圣王的教诲。孤效法圣贤治世,兢兢业业,未敢倦怠,就是为的仁厚化民。”触王言毕,一道微风拂过,中间夹杂一道极弱极柔的炁,一下将四公子的衣袖割烂一道,竟未发出一点声音。四公子虽说不能练炁,不知道就中微妙之别。也还能知道,在几位通天彻地的人物面前,敢用炁的也唯有触王一人而已。这一手既谈不上高明,在诸多术法之中更谈不上骇人,若比变化万端,骇人听闻还不比四公子在太学所见过的手段,此刻却让四公子愣在原地,半天不敢回话。南不闻,桐马也看出端倪,急潋息凝神,不敢作声。大殿四下即刻静了下来。

    “四公子也太孩子气了,相国大人是何等人,难道话说出来还要赖你的不成。做好这档子事王上哪有不赏的。”南北守人说着起身,将四公子扶到座上。

    “你先退下吧,孤与这几位大臣好说话。”触王说道。四公子面有不快,也知这个地步实难再争些什么,只得行了礼。退出正殿。

    日头将尽时,方有宫里的人出来,迎着触王及后面跟着的十哲。混沌生这里径直向四公子走来,说道:“王上叫老奴给四公子捎个话,这个四公子府着实不成个样子,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修的,这里现赏给四公子一百无量金,叫四公子先买几件玩好摆摆,择日叫人选址另造。触国的四公子府怎么就跟屠户挨上了。”混沌生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忙说道:“是老奴失言了,四公子恕罪。”四公子笑道:“这并不妨事,这条巷子也本是尚书大夫聚集的地方,只是这几年,一二户或遭了事情,或被拿了。这才将府邸准折让给有钱的人家,也并非本意,此刻要为这个搬走了,岂不是显得往事不通人情些了。”混沌生说道:“四公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老奴也只有如实回明王上的道理。四公子如不愿意迁宅动土,那也该正经叫些个匠人翻修一下才算是正经主义。四公子以为如何。”四公子答道:“既然如此,只凭大人裁夺便是。”

    四公子这边送走了触王一干人等,又叫五公子将原先府上的人送回来。前后如此一番,已然身心俱疲,自顾睡去无话。

    且说为南不闻缝制袍服的老西陵,本是匠人出身。世代便是给触国诸多贵族缝制袍服的。也是这老西陵少年轻狂,又有些手艺。竟一个人跑到相国府要给南不闻做袍服。南不闻倒也没难为他,反倒叫他裁量好身形叫他着手做了。老西陵便借此成名,一年到头倒也常出入于达官贵人之中。俨然光耀门楣。只是天不假寿,活到五十多岁的时候便一命呜呼了。留下一个儿子人唤大西陵的,不可说不勤勉,然而终究比不上老西陵。可怜老西陵一声搭起来偌大的架子,到了大西陵一代根基不稳,俨然成空。诸多贵人也不来请了,数日也见不得生意。所幸老西陵在时,留下了许多田地,资产。西陵一族依旧风光体面了几年,然古语说“坐吃山空”西陵一族自恃老西陵留下了花不完的钱,勤俭二字竟没一个人记着了。到了如今除了老西陵在时王都的两间店面是脸面之外,老西陵留下的东西,竟卖无可卖了。

    那一日,大西陵在在这两间店面前直发愣,老西陵当年的风光,也曾亲眼见过,沦落到今日光景,岂有不伤感之理。心想这般度日法,早晚这两间铺面也要变卖。那时才叫生不如死。索性心一横,也效仿老西陵一般一鸣惊人。便早早关了店门,使人带了一百二十个正金现请了蛇头人。又在城西宴客楼摆了酒席,约到未时末蛇头人来。大西陵只带了一个幼子,两边座定。蛇头人笑道:“承蒙西陵小相公费心,只是日来这边也忙得很。这里便长话短说,相国大人那边断乎是去不得,小相公自然也知道缘故。几个在王都的十哲这几日也事物也颇多,你这边也没个正经事。怎好去打搅?”大西陵正要开口。蛇头人又说道:“只不过我既然来了,就要为你筹划筹划,如今王上第四子,人中龙凤似的。近几日王上才叫升了监军,这几日正好有空。你何不去碰碰运气?若是看不上,中间人那边我也打个招呼,那一百二十正金退还了你,我也不白沾人便宜。”

    蛇头人说这一句,只当大西陵知道内情,不好太欺压人,故而留个退路。而大西陵久不在贵族中行走哪里知道这些事情。虽说明着要谋南不闻的门路,实则在王都中能见个名门望族便已知足,谁承料蛇头人说有王子的门路,自是喜出望外。忙叫小西陵给蛇头人磕头道谢,又亲自上来敬酒。蛇头人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一杯茶便自走了。

    次日大西陵带着幼子,收拾了裁量的工具,一早便要去拜访四公子府上。一路走便一路打听,几转才找到四公子府见大门开着。在府外面等着看门的人出来,约摸等了一二个时辰,竟不见人。便带着幼子远远的站在外面,心下纳罕,暗想:“这样的人家,怎么个规矩,竟不怕失盗。只是这样等着,恐怕事是难以成了。”便带了幼子一步一步踱到门前。大着胆子向里面瞧了瞧,仍旧是瞧不见一个人。大西陵心下说道:“怕不是不在家罢,只是这样的人家怎么能有没人在家的道理。”索性跨进了门槛,要到里面细瞧瞧。

    您道四公子府上为何这般?本是四公子府上原本人丁稀少,许多规矩便不能按例布置,今日四公子回请长钟,人便都在里间伺候。也是下人疏忽,门竟大开着也不知道。大西陵这才进得来。这边四公子和长钟喝的半醉,四公子笑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今日回请你?”长钟笑道:“怕不是你担心桐马那边要杀你灭口,这才着急回请,怕黄泉路上有帐未了。”四公子大笑道:“王都之下,谁敢这么大胆。难不成四公子府也是刺客杀人的地方不成?”长钟一抬眼,正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恍恍惚惚正往前走。于是大叫道:“你看那不是刺客吗?”四公子闻声一看,也吓了一跳。简衣忙叫人将四公子围在中间,大喊“当心。”长钟身形一晃已冲出门外,信手便将两人擒下。

    长钟一擒便知这二人不会练炁,还有一个小童。这二人便断不可能是刺客,口中仍说:“什么人,来干什么的。连四公子府也敢闯吗?”大西陵擅入四公子府本就悬着心,长钟这一喝更是没了主意。忙连声叫道:“老爷饶了我命!”

    四公子隔着窗户看着,知长钟手段本就稀疏平常,能够一下擒住这二人,则这二人手段便更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