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袍士子忍不住劝了袁东家两句:“谁也没有想到,满金堂的贼人,如此歹毒。韩东家,唉,这是他的命。”
说话间,阿四的惨叫呻吟声,隐约传了进来。
纶巾士子仿佛听到了索命梵音,脸色惨白,身子又一次颤抖起来。
袁东家抬起头,在刘国璋和王彦等人脸上转了一圈,站起身来,抹干眼泪,大义凛然道:,“我叫袁天宝,我兄弟叫王佛陀。家住杭州武林门里宜春坊十三里巷第二家。”
什么意思?
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袁天宝惨然一笑:“外面十分凶险,韩东家主仆二人已经丢了性命,下一个,怕是就轮到我了。
诸位,要是我和我兄弟折在这里,逃出的兄弟念在大家一起同生共死过,给我家送个信,也好让家人知道是生是死。”
此人有枭雄之姿!
刘国璋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这句话。
其他人面面相觑,应该是心有所动。
青袍士子慷慨激昂地说道:“我叫丰诚,他叫田琮,我俩是苏州人士,范文正公所建苏州书院的学子,州试优异,被选入太学进修。”
他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瑟瑟发抖的同伴,继续说道。
“我俩要是死在这里,还请给苏州书院王靖和教授报个信,说丰诚、田琮有负期望。”
王彦开口了。
“该我们了。
我们这队十个效用兵,连同十名乡兵弓手,原本奉留守府密令,去河间接了一车家眷,护送至东京。路上遇到些凶险,拼死护住了车上的人,却只活下带队的都头,我们四人和两名乡兵弓手。
在东京等了半个月的回文,才知道都头卷了我们的犒赏和盘缠,去赌坊输得干干净净,然后逃得不知所踪。
总得回去啊,六位效用左军兄弟,八位乡兵兄弟的骨灰,总得带回去啊。实在无法,我们只好去了一趟雍丘雁愁泊,把盘踞在那里的一伙水匪灭了,收了些钱财当盘缠。
不想回来的路上着了满金堂的道。”
王彦长叹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摇曳的油灯,继续说道。
“要是我们折了,还请逃出的兄弟去开封城南厢梵塔寺,寻两位乡兵弓手,周去疾和岳鹏举,叫他们赶紧回家。”
张升接着说:“我张家原是北辽涿州汉家子民,十五年前实在过不下去,悄悄南迁大宋。十五年过去,二十五口人,只剩下我们祖孙俩。
诸位,要是我们折了,千万把我们埋在一块,就算是拿束毛发、捡块骨头也行。黄泉路上,孤身一人太苦了。”
“大父!”张猛闷声叫道。
“大眼,不要呱噪。待会只管使出本事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是生是死看天意。”
“是,大父。”
陈广说道:“该交代的,王队将和张翁都说了,我补一句。岳鹏举是我徒弟,他和周去疾这次被我拉出来充任乡兵弓手,不能让他们有闪失。我们折在这里,请务必通知他们,赶紧回去,回乡去。”
王彦愧疚地说道:“都是我害了大家。”
张升嘿嘿一笑,“王队将,休说这些有用没用的。当兵吃粮,什么时候死,轮不到自个选。南下乞活十五年,我当了十年效用兵。王官儿,你是我见过最有情有义的官了。”
陈广淡然道:“自家兄弟,少说这样生分的话。”
“惭愧!我没能把大伙全带回去。”王彦双眼闪着泪光。
想不到跟自己同监牢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刘国璋默默地听着,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袁东家也在仔细地听着。
众人的目光转向刘大,尤其是袁东家的眼神,非常期待。
“我的事自跟刘贤弟说,他要是跑不出去,我更跑不出去。”
刷刷,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刘国璋。
“看我干什么?我没话说。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杀敌,没想过生死之事。”
刘国璋拔出手刀,挽了个刀花,两指在刀身上一弹。
“马马虎虎,差不多能砍五个人才会钝,十人才会卷刃。”
王彦走上前一步,开口问:“刘贤弟,你说怎么杀出去?”
刘国璋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二更已过,三更未到。”刘大答道。
“我们等!”
“等到什么时候?”
“四更已过,五更未到,那时快要天亮,却是夜色最黑之时,也是人最困的时候。”
“现在呢?”
“大家轮流在这大门值守。
刚才贼人没有杀进来,现在更不会进来,只会等到天明。其余的人轮流休息。恩公,这里面有几盏油灯?”
“这屋里一盏,过道一盏,里面监牢有一盏,三盏!”
“只留一盏,挂在过道拐角那里,里面和过道都有光。其余的都灭了,省下灯油来。”
“省灯油干什么?”
“我们要杀出去前,把灯油倒进门轴里。”
“好!”王彦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刘贤弟真是胆大心细!”
“王兄,你安排轮值班次,大家先好生休息一下。对了,轮值之人,每两刻钟开下门,发出声音。要是估不准时间,就看那边窗口的月光影子。”
“好!”王彦欣然应道,看来他听懂了自己的疲敌之计,也接受了自己的安排。
刘国璋刚把事情都安排好,就被刘大拉着往里走。
“恩公,什么事?”
“有事与你说。”
来到两人住的那间监牢里,刘大在靠墙角的角落里摸出一包东西。
“今天我眼皮子乱跳了一天,象是无常到门口了。掐指一算,凶多吉少。结果今晚救了你这个杀神。
船上老辈人常说,一饮一啄,一生一死,阎罗账上有定数。我救了你一命,怕是要还一条命给阎罗。”
刘国璋看了他一眼,沉声答道:“我护着恩公杀出去。”
“阎罗要不了你的命,却能要我的命。”
“人定胜天,恩公不必心烦。”
“我们这些在海上跑船的,都是靠神灵保佑才保住性命,当然要信这些。每次出海,我们都要这般地把身后事交代好,习惯了,习惯了。”
刘大长叹一口气。
刘国璋默然无语。
自己也跑过船,知道这一行有很多忌讳,最迷信不过。何况科技不发达的宋朝,驾船出海,真得在赌命。
刘大迟疑地问道:“贤弟,你觉得袁天宝此人?”
“不是一般人,有枭雄之姿!”
“贤弟也看出来了。想不到,他们居然敢到东京来,胆大包天啊。”
嗯,恩公知道袁天宝的一些底细?
刘国璋试探着问了一句:“恩公,你跟袁天宝有仇吗?”
刘大摆摆手,“不相干!”
顿了一下,又解释道:“一时半会说不清,现在他过他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暂且相安无事。你注意些就好。”
“无妨,他要是敢加害恩公,我杀了他便是。”
刘大神情复杂,象是开玩笑地说。
“恩公,恩公,都把我叫老了。我才二十岁,你看着十八九岁,年纪相仿,又同为汉祖子孙,投缘此地,何不结拜为兄弟?”
刘国璋推金山,倒玉柱,双手作了个天揖,恭声道:“小弟刘国璋,拜见大哥!”
刘大也对着跪下,刘国璋连忙挽住他的手,“还请大哥不要嫌弃国璋粗鄙。”
刘大哈哈大笑,畅快地说道:“好,好!我叫刘珑,也没什么字,以后我是大郎,你是二郎。”
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旁人,继续轻声道。
“闲话少说,这是我的物件,细细交待给你。我生长在东南,可根却在开封城里...”
刘珑把要说的话说完,把那包不大的东西塞到刘国璋手上。
“这里面有张户纸,是我祭祖的凭证。还有一块劣玉,比石头还不值钱,却是寻亲信物。国璋,念着你我结义的份上,要是我折了,帮我祭祖寻亲。
先人坟头倒杯酒,亲人生死有个信,也让我地下的双亲遂了念想。”
刘国璋看了刘珑一会,把那包物件小心塞进怀里。
“东西先替你拿着,祭祖寻亲,恩公自个去。”
刘珑咧开嘴,嘿嘿一笑。
“好!我又有兄弟了!
在这鬼地方两个月,我最惶然的是,死则死了,连个托付身后事的人都没有。现在好了,我有兄弟了,事情也悉数托付,无憾了,该搏命就要下死力搏命。
...结拜乃是大事,这样太仓促。活着出去,一定要学那桃园结义,摆上三牲、祭拜天地、歃血为盟。”
刘国璋听着刘珑絮絮叨叨地碎念着,眼睛里闪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