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佛陀瞥了一眼,看到刘国璋右手握着银龙铁枪,左手扶着柳叶刀的刀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沉声开口。
“盐钞茶引。
我朝有折中法,向陕西路边州运送粮草,即可换取盐钞茶引。庆历年间变成交钱换盐钞茶引。此后多有变化,尤其是熙丰变法之后,多以运送粮草布帛换取盐钞茶引。
我原本受雇东南商家,押送粮草去西北边州,途中遭遇蕃贼,得高公相救。为报活命大恩,甘为效用。”
听上去合情合理。
刘国璋左手猛拍大腿:“这就对了!说清楚了不就没事!
沟通交流最怕的就是你想问却不问,我该说却不说,大家都闷在心里,挖空心思乱猜,越猜越起疑心,最后再铁的交情也化成水了。
王兄,陈兄,你们说,对不对?”
王彦和陈广对视一眼,谨慎地答道:“二郎说信,我们也愿意信。”
“好,说清楚了,大家还是好兄弟!”
袁天宝和王佛陀对视一眼,拱手道:“二郎豁达大度,既然愿意再信我等,那我们也愿意再与二郎同生共死。”
“袁兄,王兄,我们灭了满金堂,招惹了西军精锐,暗里有无忧帮可能与我们为难,明里有权贵会动用官府缉拿。
我们成了大麻烦!进东京城之事,也成了大麻烦。两位,我们该怎么解决这个大麻烦?”
袁天宝迟疑一会劝道:“二郎,何不暂避风头,暂不入东京城?”
王彦也出声劝:“二郎,我等逃得生天,回东京之事不急在一时,不用以身犯险。”
“不,不,我觉得,一切麻烦根源都在前面那座东京城里。我身上的,大哥身上的,秀才身上的,你们身上的,还有其它的麻烦,根源都在那座城里。
雾里看花,看不清楚,我们必须走进那座城里,走进雾里,才能看清一切。所以,下一步,我的目标就是进这东京城!”
众人沉默了一会,王彦开口道:“既然二郎执意要进东京城,我们就进!”
刘国璋一拍手掌,“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们在东京城外,看着安全,实际上不安全。为什么?因为我们在城外转一年,十年,都搞不清身上的麻烦源自何处?不把根源找到,麻烦就会一直缠着我们,不得安生!”
袁天宝连连点头:“二郎说的有道理。”
王彦也出声附和:“二郎说得对!不把麻烦根源找到,我们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陈广忍不住问道:“麻烦?二郎,王兄,我们的麻烦是什么?”
“我们自从进了满金堂的大牢里,就被这麻烦缠上了。”王彦眼睛里闪着寒光。
“没错,不管是谁,只要在满金堂大牢里待过,就被麻烦缠身。最恼人的是,我们居然不知道这麻烦,到底是什么麻烦。”
刘国璋摇着头,做了结论,“总之,很麻烦,非常麻烦!”
他转头看向王佛陀,“王壮士,你往来过东京多次,想必有些门路,可以悄悄地进入东京城而不被人知。”
其他人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看向王佛陀。
王佛陀没有出声,袁天宝急了,“佛陀,你肯定有法子的。我们商号运到东京来的货品,总有些违制的,得想万全的法子运进去。
既然货物能进去,那人也能进去。佛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东主,我在想呢!我在想,哪条路子最妥当。”
王佛陀低头想了一会,抬头说道:“城南普济水门外三里弘家村有家船行,专门给东京城里权贵们运送瓜果蔬菜,城门把关的军士,税监的税吏,都不会查看,成了往城里偷运东西的一等一好渠道。
我们只需...”
刘国璋举手打断了他的话,“王壮士,我们只需要知道,能不能把我们运进去,需要多少钱。至于你怎么联络勾兑,我们不管。”
“对,佛陀,你只管去联系,花多少钱都记在柜上。”袁天宝说道。
“好,我们先去弘家村附近,东家和三位找地方暂歇,我自去联络。”
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弘家村附近。
这里已经是东京城根底下,又靠着蔡河,虽然是村,实际比一般的镇子还要繁华。
刘国璋在村外找了一家茶铺坐下,叫了五杯茶,几样时新瓜果,还有几样点心,盛在碟子里,摆了一桌。
王佛陀自去弘家村找人。
“二郎,听你口音,不象是南方人。”喝了口茶,吃了点瓜果,袁天宝主动问道。
“我现在是汴河人。”
“汴河人?”
“我是从汴河里捞出来的,除了姓名和一身杀人伎俩,其余的都不记得,只好叫自己汴河人。”
刘国璋转过头来盯着袁天宝,开口反问:“袁东家,你是杭州本地人?”
袁天宝迟疑了几息,笑着答道:“杭州乃东南形胜,三吴都会,想投胎托生此地,修几世都修不到的机缘。
袁某原籍越州剡县,家有上百亩桑林,三五个茧丝场,出产丝织绸缎。又有数百亩茶山,出产茶叶。所以从大父开始就到处开绸庄茶行,杭州是总铺。
袁某贪杭州繁华,又是家业总铺所在,于是就花了些钱,寄籍杭州。”
刘国璋拱手道:“刘某真是眼拙,居然不识袁东家是一等一的大财主!”
袁天宝连忙谦虚道:“那里,那里,袁家这点薄产不算什么,在明州大海商面前,是沧海一粟。不值得提!”
他身子往这边一探,开口问道:“刘大没与二郎说,他来自何处?”
刘国璋星目微微一眯,袁天宝连忙解释道:“刘大与我等同生共死,更有救命之恩。现在他身殒,总得给家里报个信,我们也好吊个唁。”
“大哥说了,他家住明州,与我家应该不远。”
“什么!”袁天宝不敢相信。
“大哥说的地方,我也不记得了。进了东京城,得去明州会馆问问。”
袁天宝说道:“明州海商大族,有王、张、郑、蒲、刘五家。刘大和二郎,会不会是刘家子弟?”
刘国璋干脆地一摊手,“我也不知道,所以要去明州会馆问问。”
王彦突然在旁边问道:“袁东家,你对明州情况很熟悉啊。”
袁天宝哈哈一笑,“都在浙东,多有生意往来,所以熟悉。”
一个时辰后,王佛陀匆匆赶回来。
“事成了!今晚可入城!”
两更时分,一串棹船沿着蔡河水道,向普济水门划去。
刘国璋躲着一艘棹船船舱的长木箱里,上面敞口,盖着满满的时新瓜果。手脚缩成一团,胸口抱着那把柳叶刀。
银龙铁枪太长,不方便带,被妥善地藏在了某处。
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哗哗的划桨声,很有规律。
嘈杂尖锐的声音,是税监税吏在骂人,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个意思,赶紧加钱!
自己坐的的这条船,畅行无阻,丝毫不受影响。
看来这船的船主,确实神通广大。
王佛陀谈好事情,大家做准备时,王彦悄悄找到自己,说出了对袁天宝的怀疑。
自己也怀疑,但是光怀疑没有用。
惊蛇要先打草,震虎要先敲山。
敌人严防死守,没有露出破绽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试探一下,看他反应。
只要他有了反应,多半就能看出破绽来。
如果袁天宝真的是内奸,那么这一次,麻烦会自己跳出来,省得到处去找。
一路想着,棹船不知不觉中划了两刻钟,缓缓停下。
一群人嚷嚷着过来,给木箱系上绳索,插上竹杠木杆,然后骂骂咧咧中把沉重的木箱抬出船舱。
根据约定,木箱会被抬进城南厢蔡河边云骑桥旁的货栈里放好。等一切妥当,内应敲三下,那时就可以钻出来了。
不知走了多远,木箱被放下,绳索抽走,脚夫们离开。
寂静中等了大概一刻钟,有人在木箱外面敲了三下。
可以出来了!
刘国璋从一堆的瓜果中钻了出来。
刚坐起,惊讶地发现,自己不是在货栈仓库里,而是在空荡荡的空地中间。
两三百号人,各持兵器,把自己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