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没有出声,寂静得好像没人在里面。
高十七伏在地上,继续说道:“小的没办好差事,辜负了衙内的期望,罪该万死!请容小的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再领死。”
里面依然没有声音。
高十七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开口:“小的奉命潜入满金堂,待在梁世才身边...他叫人抓住丰诚、田琮二人。审讯了两次,不知怎地,梁世才发现些端详,然后叫人严加看管,不准闲杂人等接近。
小的着急,可是又谨记衙内的交代,不敢让梁世才看出破绽来。小的伺机多方窥听,打听到梁世才似有不轨之心,他瞒着樊四通,联络了某位贵人的管事,跑去陈留密谈...
小的心知不妙,想法把消息传递出来。不曾想当晚,那个刘二郎带着监牢里的人,居然杀了出来。砍下梁世才的首级不说,还静待满金堂主力回来,关上门悉数斩杀。
小的和另外两个童子被送上南下的船,到了雍丘,小的寻得机会换了衣服,找了艘船,潜回到东京城。小的该死,请衙内定罪。”
高十七说完后,依然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里面终于咳嗽了一声。
高十七背上抖动了几下,又慌忙开口:“回衙内,这一切都是那个刘二郎搞得鬼。要不是有这厮,衙内的神机妙算早就妥当了。”
里面继续寂静无声,高十七趴在地上,后背抖得越来越厉害。
中秋夜晚,已经有四分寒气,可他的衣服,很快被汗水浸湿。额头上也满是汗珠,不停地滴落在地上,很快就聚成一个小水洼。
“铛—铛铛—铛!”里面突然响起琴声。
高十七伏在地上,整个身子崩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
提着灯笼的管事不由自在地向后退了两步。
一直站在暗处的两名护卫,悄无声息地站在高十七的身后,手握刀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目光在他的脖子、后背和腰间转动着。
琴声雅致,如鹤鸣蝶舞,如清泉幽林,空灵飘逸,毫无烟火之气。
高十七几乎全身趴在了地上,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消失不见。
“铛——!”最后一声琴响,高十七嘶哑着声音说道:“衙内,都是那个刘二郎,都是他坏了衙内的好事。我认得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寂静无声,高十七的身体像风中枯叶,越抖越厉害。
吱嘎门开了,一位翩翩公子站在门口,面如冠玉,一双丹凤眼摄人魂魄。
两位护卫悄无声息地站远。
“刘二郎,你认识?”
“回衙内的话,小的认识。他是梁世才从陈留回来的路上,在河里捞上来的,小的就在旁边,看到他背上的赤虎纹身。
崔管事看出来,除了平春坊和巧燕阁的能工巧匠,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手艺了。”
“那个崔管事呢?”
“被刘二郎一箭射中喉咙,死了。”
“全翁。”
“老奴在。”
“去平春坊和巧燕阁问问。”
“是。”
“你...”
“小的在!”
“你说你,还有什么用处?”
“小的愿意为衙内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高十七像捣蒜一样连连磕头,额头碰得地面砰砰响。
衙内默然不语。
“小的可以帮衙内抓住刘二郎。”高十七突然喊道。
衙内也开口了,“跟你一起放生的那两个童子呢?”
“小的,小的,”高十七一咬牙,全说了出来,“在雍丘时小的把他俩都杀了。”
“也好,省得我再叫人去动手。”
“是的,是的,小的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省得走漏风声。”
“你知道怎么抓刘二郎吗?”
“请衙内明示!”
“呵呵,还以为你聪明到什么都知道呢。去找樊四通,告诉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刘二郎翻出来。”
“是。”
“下去吧。”
“谢谢衙内,谢谢衙内!”
等到高十七离去,衙内叫了一声。
“香珠!”
“奴婢在!”一个清柔甜糯的声音响起,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如轻风一般来到跟前,人还未到,馥郁香气先到了。
她面容姣好,梳着二丫髻,上衣下裳,腰系一根带子,更显腰细。玉佩彩带,满目华丽。
“公子唤我?”她一脸天真烂漫地问道。
衙内一把搂住她,“刚才来了个俗人,一身的污秽之气,熏得我作呕。叫我的香珠儿来,就是要驱驱这俗不可耐的秽气。”
“好啊,好啊!”香珠拍着手,从衙内怀里出来,在门前转了好几个圈,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前廊。
“全翁。”衙内一脸溺爱地看着香珠,嘴里轻说道。
“老奴在。”
“派人看住了这个高十七。本衙内就怕他聪明过了头。”
“是。”
“还有樊四通,也看着点,抓人就抓人,但是动静不能太大了。那边可是有只老狐狸,稍微不对,他就能闻出味来。”
“老奴晓得。”
这时,香珠转了十来个圈,身子如风一般转进衙内的怀里。
“公子,奴婢把秽气都驱开了。”
“好,好,这番香珠儿立了大功,你想本公子怎么犒赏你啊?”衙内抱住香珠,手指在她小巧的鼻子上一刮,笑吟吟地抱着她进了屋。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金家店二楼雅间,琳琅满目的一桌菜,张择端还叫了四壶越州黄酒。
好酒下肚,张择端脸色发红,越发地爽朗。
“张先生...”
“我字正道,二郎叫我一声正道哥哥就好了。”
“正道兄,德远兄,你们是族亲?”
“非也,非也!”张择端摇着头答道,“我是琅琊东武人,德远是汉州绵竹人,相隔数千里,五百年前是一家,不是族亲却胜似兄弟。”
“哦,正道兄在东,德远兄在西,一东一西还认了兄弟,确实有缘。”
“哈哈,正是。某自幼爱读书,却不喜四书五经,只爱天文地理,又爱游学各地,十三岁就跟着乡里商旅,遍游天下。
两淮两江两浙,福建广南两路,荆湖南北河东河西,河南河北京畿东西,二十五岁那年,基本走完了。然后从渭州调头南下,过秦岭入汉中进西川。不想遇到些麻烦,差点丢了性命,幸亏贤良公相救,便拜了贤良公为世伯。
政和三年,我拿着贤良公以及其他几位伯乐的荐书,来东京城游学。机缘巧合,拜在叔党先生门下。先生见我画技尚可,便举荐我入了翰林图画院。”
“正道兄,叔党先生是谁?”
“苏叔党,东坡公的长子。”
苏轼的长子!
“正道兄能入翰林图画院,画技定然不凡。”
“哈哈,某游历天下,总得有谋生之计。小时学过几笔图画,便四处与人画像,或替寺庙道观绘佛神画像,以此糊口,赚取盘缠。顺便观览各地风土人情,绘制成册,以为快事。不想进京后,成了进身之计。”
这话里似有不甘。
张浚在一旁说道:“正道兄酷爱读史书兵法。每至一地,就会暗自筹划,哪里可屯兵,哪里可扼守,哪里可埋伏。胸有乾坤,志在天下,文韬武略,家父也赞叹不已,推为当世英才。
又弓骑枪棒娴熟,入京来期望能大展宏图。可恨奸臣当道,正道兄壮志难酬,只能屈身做个图画待诏。”
岳飞好奇问道:“正道先生弓骑枪棒娴熟?”
“十来个人不在话下。”张择端自信地说道。
刘国璋狠狠拍了拍岳飞的脑袋,“你还不信?正道兄十年间游历天下各地,要不是有武艺傍身,早就客死他乡了。就好比孔夫子当年游历列国,要不是有武艺在身,何来的《春秋》、《论语》?”
张择端听出刘国璋的奉承之意,哈哈大笑,“二郎这话我爱听,当浮一大白!”
四人对饮一杯后,刘国璋凑过头去,问道:“正道兄,这酒也喝到位了,再喝我就醉了,趁着我还清醒,请正道兄告知,寻小弟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