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位小姑姑,苏惟生也要赞一句奇女子。
身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小却从未得到一点偏爱,待遇与从前的苏沁苏澜相差无几。只是比起苏正德,好歹还能有顿饱饭吃,听说小时候还时常偷偷把吃的留出一半分给自家二哥。
等到十五岁说亲时,苏正宗便提了清和镇的一个老鳏夫。那人儿子都十八了,因对方聘礼给得多,苏老头夫妻便应下了。
后来苏慧托了苏正德偷摸去镇上打听,才知那老鳏夫不光年纪大,还爱打人,上任太太就是被活活打死的,镇上的人都知道。
苏慧便闹起了绝食,死也不肯嫁,哪知苏老头两口子铁了心,干脆把人关在了家里,还放了话,
“就是死了,也要把你的尸体抬过去!”
兄妹俩苦求无果,眼看换了庚帖都要过礼了,苏正德便寻个机会偷偷把人放了。
苏慧一路逃到县城,正好被年纪比自己大七八岁的瘸子曹姑父给救了。
苏慧见这人忠厚老实又有一门手艺,便干脆以身相许,二人结为了夫妻。
曹姑父幼时贪玩受了重伤,左腿有些跛,又在十六岁时父母先后去世,街坊邻里都道他命犯天煞孤星,无人敢将女儿嫁给他,一来二去才耽误了终身大事。
二人成亲后也回过一趟清水村,却被苏老头拿大棒子赶了出去。
苏慧也硬气,从此再没回过娘家,只偶尔会私底下给去县城的苏正德送些银钱物什。
也是靠着这些,苏惟生每回病重时才能请大夫看诊抓药。对外都说是周氏当的嫁妆,其实周氏进门时不过一个小包袱,家中都由后娘把持,能有什么嫁妆?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苏慧与曹姑父男主外女主内,十来年间生了两儿一女,经营起了一家木器行,日子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长生!”苏慧一眼就看见了个子最小的苏惟生,忙起身上前拉着他上下打量,“我听说前些日子苏正宗那混账又去找你了?可有对你动手?”
“没事,”苏惟生笑道,“不过就是胡搅蛮缠罢了,我应付得过来。再说还有表哥跟茂谦在呢,吃不了亏!”
“那起子不要脸的,”苏慧啐道,“也就敢找小孩子麻烦!哪天让我碰上了,非撕了他的嘴不可!”
堂上众人也都跟着笑笑,并不多说。
自从五年前苏惟智失踪,大房找了大半年无果之后,便也渐渐放弃了。
苏正宗不甘心绝后,便拉着钱氏想再生一个,可努力了三年,钱氏的肚子也没个动静。
他猜测是糟糠年纪大不能生了,便在外头养了个窑姐儿,不想过了一个多月,还真怀上了,便死活把人接了回去。
苏老头虽觉那窑姐儿出身不好,但也不忍长子年过而立膝下犹空,自己也没个后,就把人留了下来。反正就纳个妾,又不是正房,并没太放在心上。
钱氏自然是不肯的,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使了出来,家里也没个人替她说话。
找娘家兄弟撑腰吧,赵氏却道,
“下不出蛋的老母鸡,谁爱要就领回去,我儿子一个童生,还怕娶不到黄花大闺女?”
钱氏怕真的被休,钱家兄弟几个有婆娘的枕头风,也不愿妹子被休弃影响自家儿女的婚事,放了两句狠话便不肯再管了。
钱氏无人撑腰,只好硬生生忍了下来,久而久之,堂堂正妻竟沦落成了伺候小妾的老妈子!
那窑姐儿在楼里好日子过久了,成天不是闹着要这个缎子,就是要那个珠钗,胭脂水粉也要镇上最好的。
苏正宗一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就要捧着肚子一头撞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一一满足她的要求。
原本大房是有些家底的,可二房分出去后,家里十几亩地没人种,就佃了出去,一年的出息少了不少。后头为了找苏惟智,又搭钱搭物,家中存银都去了一大半。
放弃寻人之后,为那窑姐儿赎身又花去了一大笔。眼看小老婆怀了身子,苏正宗恨不得眼也不眨地在身边守着,往日说好的去别人家教蒙童的馆也不去了,又少了一笔进项。
他家又不是顶富裕的人家,哪经得起这番折腾?思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到了已然发家的二房头上。
在苏家做工的村民知道两房恩怨,并不肯透露苏正德家的住处,他便辗转打听到苏惟生在苏正文的私塾念书,可不就找上门了?
去年年初,那叫小莲的窑姐儿生了个大胖小子,腰杆子更硬了些,苏正宗来县城也就愈发频繁了,有时还会带着苏老头或赵氏一起。只是从未讨到过好处罢了。
曹姑父道,“总这么着也不算个事儿,长生明年可就要下场了,苏正宗日日来缠着,他怎么安心读书?”
苏正文摇头,“难,就是我父亲那里,也管不住人家的腿吧!总不能把人捆起来!”
苏正德迟疑着道,“要不……就把家里的住址告诉他,让他来找我跟你娘?如今有小栓小柱两兄弟在,我也吃不了亏。”
周氏也露出意动的神色,毕竟眼下儿子念书的事最要紧。
张妈一家是苏老爷的幼子苏正武几年前回乡时从路上救下的孤儿寡母,他一家子不喜累赘,便索性推给了苏正德家。兄弟俩都有点身手,为人也算老实可靠,
苏慧不赞同地说,“就那混账一个人倒好说,若是爹娘也跟着来,你们还能把人赶出去?”
可不是么,万一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影响了二房的前程就得不偿失了。
苏惟生当初为何只收拾苏惟智而放过其他人?毁掉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只是其一,其二嘛,若苏正宗有个三长两短,作为唯一剩下的儿子,苏正德能不把那老两口接过来奉养么?他可不想日日对着那两张老脸。
若连苏老头一起动……他心里还有些疑问,或许只有那老头能解答,只能先留着了。
苏正文的妻子方氏奇道,
“说起来……若是智哥儿还在倒好说,如今失踪好几年,必然是凶多吉少了。四叔不是成日惦记着光耀门楣么?眼下长生身子大好,在念书上也比当初的智哥儿灵光百倍,却从不见他多问一句,只一门心思为大房奔波,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寻常人家有了这么个好苗子,疼着捧着还来不及呢,怎会如此对待?宁愿去捧着个……那样人生的儿子,也不曾提过让长生回家?”
对这个问题,众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苏正德苦笑道,“听说娘生我时痛了三天三夜,险些丧命,这才对我百般厌恶……”
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但陈婆子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稳婆从产房里把他抱出来的。苏正德便也只能暂且认为父子缘浅了。
苏正文道,“其实想与四叔家彻底撇开干系,也并不是没有法子。”
众人齐齐看向他,后者缓缓吐出两个字,“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