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惟生其实还有个疑问——从燕王到这一次刺杀,京中贵人请的都是月色阁。
那么,他们是如何得知月色阁的存在,又是如何知晓这个江湖组织的联系方式的?
心里想着,他就问了出来。
灰渡也有些茫然,“我只知道,在进京途中,堂主就提出了把红布条系在废宅的联络法子。戏班子进京安顿好没几天,第一笔生意就来了。客人是堂主让人带来的。”
苏惟生眼皮子一跳,“四季班和铁匠铺的铺面,你们找了多久?”
灰渡想了想,“进京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堂主说是找伢人办的。”
黎映狐疑道,“这么快?”
小柱带他们进京那会儿,找合适的宅子足足用了五六天,这还算快的。
月色阁的人从未去过京城,却在第二天就安顿了下来,也忒奇怪了些!
苏惟生慢吞吞道,“所以,京城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月色阁,找铺子、送解药、联络有杀人需求的大户人家。燕王贴身伺候的人都死了个干净,要想知道那人是谁,只有从这次幕后主使找上月色阁之前见过的人身上入手了。”
这事儿,还得拜托夏礼青。
如果他和黎映猜得没错,月色阁的背后果真是锋台汗国,那么在京城送解药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勾结外族的叛国贼。
如此大事,夏礼青怎能不尽力而为?
——定国公还在西北跟锋台汗国打仗呢!
黎映点头,接着问灰渡,“说说你们来中原之后的细节,和……这次的事吧。”
灰渡道,“四年前的一个夜里,阁主在见了苏先生之后,就挑选了十多名堂主,命他们带人分批进入中原,我就是在那时跟随堂主进京的。堂主负责安顿下属、对外联络,我负责平日训练和分派人手。这是我第一次出手。”
苏惟生目中微凝,“所以,雇主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了?”
灰渡面露尴尬,“阁中有条规矩——不得透露雇主的身份。如果不知道,透露二字从何说起?为了抓那些大户人家的把柄,每次接了生意之后,我们都会尾随找上门来的人,查出他们真正的主子。”
苏惟生眼中一亮。
据灰渡所言,大户人家要联系他们,只需要在城北一处废宅内的一棵银杏树上系上一根红布条,在上头画一个半月标记,并于三日后在废宅等着,自有人带他们前去商谈。
这次等在废宅中的,是一名农人打扮的男子,二十来岁模样,圆脸,身量不高。
可月色阁的人是什么眼神?
虽然那人故意将脸涂黑了,但皮肉细腻,露出来的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没干过粗活。
那男子带去了十万两银票以及苏惟生的画像。
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苏惟生,拿项上人头换另一半尾款。
并告诉他们,这支赴任的队伍里不光有京城四海镖局的七名镖师,还有五个流云武馆出来的武夫。
苏惟生本人与他身边那个黑瘦的小厮,身手都很不错,为确保万无一失,要他们多派些人手。
不过为了避免事情闹得太大,最好不要对其余两家人动手。
按了手印之后,男子就离开了。
尾随而去的正是那日丁田和马小八掉到坑里时,从山石后头钻出来的那两个人。
他们跟着那名男子到了大兴的一个田庄,见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听两人的谈话,是母子俩。
婆子管那名男子叫阿圆。
说完话,那婆子就回城,去了朱雀大街的一间酒楼。
等在雅间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那婆子唤他“韩五少爷”。
“韩五少爷?”苏惟生想了半天,忽地心头一动,“难道是他?”
黎映面露诧异,“姓韩?可是前蜀王妃娘家那个韩家?皇帝处置韩家时我还在京城,我记得……韩家主支早已死的死,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就是旁支族人,似乎也都被勒令回乡了。这位韩五少爷又如何会单独留下来?”
“这个嘛……”苏惟生干笑两声,“如果我没记错,这个韩家与前兵部尚书韩同信那个韩家,并非一家……”
言毕便不无尴尬地说起了一件几年前的旧事。
说起来,要不是灰渡突然提起,苏惟生早把“韩五少爷”这等猫猫狗狗忘在脑后了。
他记得头一次进京,参加苏茂谦的定亲礼时,在苏茂谦的岳父夏佥事家里打了一场架。
其中被他收拾得最狠的,就是这位韩五少爷。
当时那个……韩五少爷的模样估计也就比这会儿的灰渡好上那么一丁点儿吧,当真是——连韩五少爷的爹妈都差点没认出来啊!
韩五少爷是阿绛的表兄,其母夏氏是阿绛庶出的姑母、夏家三姑太太。其父乃韩家庶子,韩四爷。
他所在的韩家,与前兵部尚书韩同信的那个韩家的确不是同一个,后者是世代文官,而前者,是武职。
苏惟生听阿绛提过,韩五少爷的祖父乃正三品五城兵马司西城指挥使,论官阶,比定国公府二爷夏义柏还高了半品。
两个韩家虽然文武不同路,但因为前些年韩家势大,背后又站了个蜀王,武官韩家便没少巴结讨好。
韩四爷与杭二爷交好,后来,杭二爷又娶了韩同信的妹妹,两个韩家就更亲近了几分。
武官韩家经常在外头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之类的话,还想跟韩同信联宗来着。
只是当时韩同信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没有同意。
若他同意了,当时被抄家灭族的,定然也少不了武官韩家。
当然,这就扯远了,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黎映,此韩家非彼韩家而已。
自韩同信家被处置之后,韩四爷因为帮着放印子钱,也吃了不少挂落,不过他的妻子夏三姑太太求到了亲爹——夏家二老太爷头上,二老太爷向长子夏佥事施压。
夏佥事被逼无奈,求得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吴通出了手。
最后韩四爷丢了禁军的差事,一家子都低调了下去,生怕再次被问罪。
苏惟生只是没想到,不过年少时打了一场架,韩五少爷竟能记恨至今,在京城不动声色地忍了这么久,竟选在他赴任途中动手。
黎映无语,“一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你打哪里不好,非打人家的脸。那姓韩的不记恨你才奇怪吧?”
苏惟生讪讪一笑,“可我还是有些想不通,茂谦成亲时我还见过韩五少爷——韩家并未分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他父亲韩四爷不过是个庶子,又刚丢了差使,再疼儿子,要调动这么大一笔银子,应该也不容易吧?韩家其他几房就没有异议?”
苏惟生没说的是,那次见面,他发现韩五少爷的鼻子有些歪,也不知是不是几年前被自己揍得太狠,留下了后遗症。
那个啥……听阿绛说,那一口牙也是后来镶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