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笑着道:“后日是父皇的寿辰,我寻了一瓷瓶,回长安几十里的路,箱子里头垫点木屑,更稳妥一些,免得磕碰了。”
高士升点头道:“过会,老奴差人给殿下送过去。”
“那就麻烦高公公了,你接着忙,我不烦扰你了。”
李承乾说着起身往外去,高士升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到了大门口,弯腰作揖道:“奴婢恭送殿下。”
回到小院,刚坐下没多久,两个年迈的太监上门。
李承乾说了说对皮子的要求,这二人随即操刀动手,不一会,一张虎皮就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
老虎肉,李承乾没吃过,他有些好奇,便让惠娘将看起来最嫩的后腿肉给割了下来,剩下的就让来送木箱的太监给带走了。
到了下午,李承乾在屋中看书,清洗完虎皮的七娘进来道:“殿下,肉收拾好了,惠娘姐问您该怎么烹?”
李承乾想了想:“用清酱红烧了吧。”
七娘点头出去。
晚些时候,夕阳垂暮,天际边通红一片。
程良骏端着托盘进来:“殿下,您尝尝,这老虎肉还怪好吃的。”
李承乾夹起一块,刚咀嚼了两下,面色变了变,连忙吐了出来。
不好吃,非常不好吃,又干又柴,一点味都没有。
将盛着肉的碗放回托盘里,李承乾漱着口道:“我不喜欢吃,你拿去和他们吃吧。”
说完,又从一旁抽出几张薄纸,程良骏接过看了看,小声问道:“殿下,就这些吗?”
李承乾点点头。
程良骏将几张纸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塞进胸前的暗兜里。
~~~
翌日。
吃过早饭后,李承乾和程良骏驾着马车回了长安,为了避免磕碰到瓷器,二人走的很慢,直到晌午时分,才看到了城墙的轮廓,仍旧是从西内苑进的宫。
正午时分,正是烈日炎炎的时候,在宫门口值守的金吾卫,有些无精打采,正打瞌睡的时候,远处一辆马车驶来,左右立刻打起了精神。
“校尉,来车马了。”
站在右边的金甲士卒扭头冲着阴凉的城门洞里喊了一声,下一秒,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郎从里面走了出来。
程处默将手横搭在眉头上,眯着眼睛往远处一看,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
吁~
程良骏拉住缰绳,马车随即停下。
程处默两步上前。
从车辕跳下,程良骏笑着抱拳:“大兄。”
程处默回礼,看了眼车厢,问道:“是殿下回宫?”
程良骏点点头。
程处默移至车窗前,躬身道:“见过殿下。”
推开木窗,李承乾笑着道:“程公子,近来可好?”
程处默点点头,眼睛瞄了眼车内,见里头放着个木箱,再躬身道:“殿下见谅,按规矩,车马入宫,皆得查验。”
李承乾二话不说,从车内下来,程处默上去检查一番后,下来道:“职责所在,殿下见谅。”
李承乾笑着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
每隔五日,会有专人来打扫秦王府,所以虽然挺长没住过人了,但处处还是一尘不染。
将木箱搬到院子里,程良骏进屋,从里头拿出来了一副褥子和一张床单,李承乾从箱子里取出瓷器,寻了处光照最充足的地方,将褥子铺到地上,程良骏把箱子里的木屑倒到褥子上,而后用手划拉平整,再将床单给铺在上头,免得被风给刮散了。
做完这一切,李承乾抱着瓷瓶,程良骏拿着虎皮,主仆二人往两仪殿去,到了地方,只听的里头隐隐有着说话声。
小黄门要进去通报,李承乾伸手拦了一下,问道:“父皇在议事吗?”
“回殿下,房大人,长孙大人,马大人,还有芩大人在里面。”
李承乾说道:“我去侧殿,等父皇议完事了,你过来叫我。”
“诺。”
在侧殿中坐了一会,小黄门进来叫,李承乾又往正殿来,刚到门口,长孙无忌恰好从里面出来。
回长安大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照面,两人一个对视,眼底深处,皆都不约而同的,涌起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片刻。
李承乾先行礼,微微笑道:“侄儿见过舅舅。”(注,唐时外甥为甥侄,也自称侄儿。)
长孙无忌笑呵呵道:“高明,你身子可好了。”
“劳舅舅挂念,侄儿早都好了,一直没去拜访舅舅,还望舅舅莫怪。”
“无妨无妨。”长孙无忌摆摆手:“你无碍就好。”
“舅舅这是刚和父皇议完事?”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随即拱手道:“还有些公事要忙,舅舅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迈步就走,看起来十分不愿和这个大外甥再多说上一句。
“舅舅!”
长孙无忌脚步一顿。
李承乾转过身来,脸上仍旧挂着笑,只是那笑容,看着有些不对味。
“舅舅,你认识巴州刺史,杨瑞林吗?”
长孙无忌眉头皱皱,佯装思虑了会,缓缓道:“好似听说过,此人是个能吏,在巴州干的不错,但舅舅和他并无私交,怎么,高明提他,何故?”
李承乾轻笑一声:“没什么,回来长安的时候,我在巴州逗留了一段日子,此人时常提起舅舅来,我还以为,他是舅舅门下呢,既然舅舅不认识,那就算了。”
说完,李承乾往殿里去,在他转身的刹那,长孙大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脸上有着惊讶,有着迷惑,还稍稍有着些警惕。
这个大外甥,以前非常容易看透,他就是什么都不说,只要一个照面,长孙无忌就能摸得清他想说什么,就能猜的透他在想什么,但是现在,自他的脸上,自他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短短三年,就能变得这么多吗,像是从头到脚,都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知怎的,长孙无忌的心里,突的升出了分危险的感觉来,突的升起了股忌惮来,沿着白石玉阶往下走。
阶梯很牢固,步伐很有力,但长孙无忌总是觉得有些不稳当,就像是脚下的这石阶,随时会塌下去一样。
也许,也许真的不该让他回长安来,也许,也许真的该不计代价的让他死在半路上,他有些烦躁,有些后悔,驻足停下,转身向后望去,高高挂起的牌匾闪着金光,有些刺眼,有些让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