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步入内。
李承乾至殿中,躬身作揖道:“孩儿,恭问父皇圣安。”
正低着头出神的皇帝抬眸看来,只见李世民的粗眉拧巴在一起,脸上都是忧愁之色,情绪十分低沉,应是发生了什么糟心事。
李承乾轻声问道:“父皇有什么烦心事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朝廷里的事,他本不愿意跟李承乾多说,但这心里头,又实在是泼烦的很,于是叹口气,闷声道。
“昨天下午,朕收到河东道黜陟使杨弘礼的折子,他说,自入今岁四月以来,河南道虢州、 陕州、汝州、汴州、许州等十八州连遭暴雨,十五日前,河南境内数段黄河溃堤,致使上下百里地界沦为洪泽,受灾者达三十万之众,杨弘礼请求朝廷,速速施恩赈灾。”
李承乾一听,不禁也拧起了眉头,他有些不解道:“父皇,这么大的灾害,为何今日才有折子入京,并且这河南道的事情,怎得是河东道上报的朝廷?”
哐当~
李世民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盅盖都弹起两寸,李承乾的问题,像是刺激到了他什么,只见的皇帝怒气腾腾道:“河南道烂了,从黜陟使到底下的各县县令,全都烂了,烂到根子里了。”
“一部分灾民,从河南跑到了河东,杨弘礼一问才知道,从贞观十五年起,河南境内的河道,就从没疏通过,沿岸堤坝也没加固过。”
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朝廷每年下派下去百万钱,专供疏通河道加固堤坝,拿了钱不干活,钱都哪去了,朕看,八成是上下其手,全进了这些蛀囊的口袋,所以黄河溃堤之后,他们才瞒着捂着。”
“河南,中原腹地尔,受灾如此之广,谁要是振臂一呼,天下必然震动。”
“朕兢兢业业治国,十几年来一日不敢懈怠,这些个畜生,却是在背后不停的毁朕的江山,当前,若不是还需他们抚慰灾民,朕真是恨不得把他们上上下下,全都给杀个干干净净。”
自皇帝的身上,散着阵阵杀气。
殿中宫人惊恐的跪下。
李承乾躬身道:“父皇息怒,万幸知晓的还算及时,抓紧赈灾就是了,至于那些个枉法之徒,待灾害过后,一个个再慢慢收拾。”
李世民摇摇头,身子向后靠去,有些颓废无奈道:“朕是不明白啊,朝廷给他们的俸禄不低,足够他们富贵逍遥了,这些人,为何……为何还要赌上性命,去贪那几个钱呢,难道就不知道国法森森,一旦事 发,一家老小都要获罪吗?”
说着,苦笑一声,摇摇头道:“这些年来,人人都说朕的天下是盛世,现在看来,这盛字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个窟窿眼呢。”
“朕呕心沥血一生,到头来,又会给后人留下个怎样的江山,朕自诩圣明,底下都有这么多胡作非为之辈,他日之君,若出个糊涂之辈,这天下,又会成什么样子,我李氏宗庙,又能传几代,高明啊,为父每每想到这些,总是彻夜难眠啊。”
忧心多虑,上了年纪的人,尤其是有几分家业的人,总是顾虑的要多一些,害怕后世儿孙,把自个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基业,给糟践败了,这算是老年人的通病。
李承乾宽慰道:“父皇也不用想太多,后人自有后人福,孩儿说句不好听的话,自秦皇一统天下来,这改朝换代多少次了,哪有所谓的万世基业,我李氏有多少年天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父皇莫要忧心。”
李世民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片刻。
他突兀问道:“高明,你觉得稚奴,能当个好皇帝吗?”
李承乾一愣,下意识将头低下。
李世民随意道:“这就是咱们父子唠唠家常,当年,你在位东宫的时候,朕跟你母后,也没少说这些,不用顾虑个什么。”
“孩儿…”
顿了顿,李承乾小心翼翼道:“稚奴应该能当个好皇帝。”
李世民眨眨眼睛,也没再说什么。
李承乾转而笑着道:“明日是父皇寿辰,孩儿备了件寿礼,今日提前献给父皇,孩儿的护卫,在殿外候着,请父皇将他宣召进来。”
李世民兴致不高的点点头。
一个近侍出去,将程良骏唤进来。
寿瓶没什么出奇的,可那白虎皮,却也算是个稀罕物,李世民的眼睛,不禁被程良骏抱着的皮子吸引。
李承乾笑着道:“父皇,这虎皮是孩儿的护卫亲自去打的,您有寒腿,不妨让人将这虎皮改成披风,遇到雨天了盖于腿上,也能舒服一些。”
李世民接过虎皮,摸了两下,转看向程良骏,惊讶道:“真是你一个人打的?”
程良骏抱拳,局促的点点头。
李世民打量两眼,笑着道:“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单手治虎之人。”
说着,转而问道:“朕记得,你是程咬金的本家侄子?”
程良骏回了声是。
“好好好,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你那叔父强,你可愿意入宫值卫,待过两年,朕将你外放出去,你有如此勇猛,他日必可成一代悍将。”
程良骏脸色一正,当即道:“回皇上,小的只愿跟随在殿下左右。”
李世民笑了笑。
他也就是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所以随口一说,李承乾的身边现在就这么一个人,他自是也不想让儿子成为孤家寡人,见程良骏拒绝,李世民也不再说什么。
李承乾不知道老父亲心里的想法,他害怕李世民真的将程良骏要去,连忙请辞道:“父皇,那孩儿就先回去了。”
李世民嗯了一声。
转身刚迈两步,又听皇帝突的道:“高明。”
李承乾转过身来:“孩儿在。”
“晚上去立政殿,陪父皇一起用晚膳。”
李承乾试探的问道:“父皇不打算办寿宴了吗?”
李世民摆摆手:“百姓受灾,朕要还大摆宴席,那让天下百姓如何看朕,”
“孩儿明白了,过会,孩儿过去。”
李世民挥挥手。
李承乾作揖告退。
皇帝抱着虎皮,历经厮杀的手充满了老茧,一边抚摸着柔顺的皮毛,一边低声喃喃道:“观音婢,我该怎么办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