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还顺道带来了县委、县政府以及县教委的奖状、奖牌,还有要给相对应的教职人员及管理人员给予物质和升职奖励的郑重承诺。
最有面子、最有意义的是,工作组还特意去拜请从西安回乡省亲的庐陵县书画第一名家罗老爷子写了一个条幅。
上写:“深山多出俊鸟,山寨锤炼七剑”,寓意着“七剑出深山”。
字幅用上好的紫檀木细心裱好了,两边还悬垂着大红的绸缎折成的大红花。
第二天一大早,休息了一夜恢复了精气神的工作组成员们,在几百个看热闹的山民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敲着锣打着鼓,众星捧月般地把牌匾送到了三姓寨教育辅导组。
这一年金榜题名一举高中的包括萧荣、程雨、薛娇、薛龙、王巧儿等七个孩子,也都提前一天被请到了三姓寨乡镇府所在地的卸甲坪。
他们被辅导组的工作人员带到村西头退伍军人老孙的青春理发室,让孙师傅为他们每个人都剪上一个当时最漂亮、最精神的发型。
并要求他们第二天早上必须要换上自己最干净整洁、最拿得出手尤其是没有补巴的衣服。
还让他们把原来穿的那些补巴摞补巴的千层底布鞋与破了洞的解放鞋统统脱掉收起来,把脚丫子洗干净,然后按照尺码每个人买了一双合脚的崭新的尼龙袜子和解放鞋。
“七剑”们一大早就候在辅导组的院子里了。
他们吃完辅导组的汪师傅为他们每个人下的杨组长交待过的高规格的那碗鸡蛋番茄肉丝面后,辅导组的胡会计又给他们每个人的胸前别了一朵红纸剪就的小红花,然后让他们排成一排保持队形,等待工作组的来临。
工作组一行几十号人在锣鼓喧闹声中鱼贯而入。
在元组长的引导下,他们依次与这七位即将飞出大山的金凤凰们一一握手。
工作组的每个人都在夸这几个孩子光滑水亮的,一看就聪明伶俐,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七剑”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领导,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场面,均不免有些紧张,木讷而尴尬地杵在那里,僵硬地笑着,手都被握肿了,头发也被摸乱了,七颗幼小的心脏在这集中而猛烈的夸奖和赞许中,“嘭嘭嘭”地狂蹦乱跳……
葵花井村的何书记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临时组织起来的、寨子里会唱歌的几十个山歌能手,穿上了逢年过节时才穿的大红大绿的演出服,头上再系上花色不一的花洗脸帕子,在辅导组院子里土泥巴场坝上手忙脚乱、群魔乱舞一般地边歌边舞。
她们挖空心思地临时编造了歌词,再巧妙地融入到三姓寨传统山歌的唱腔里,为老师及领导们唱了一首又一首史诗般的赞歌,赢得了工作组及围观群众们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此后便是讲话、颁奖、授牌,热热闹闹地搞到十一点多,仪式总算是搞完了。
杨组长又招呼着工作组与“七剑”以及乡镇府和村上的几个主要人员,步行至事先已安排好了酒席的乡镇府大食堂聚餐。
整个三姓寨乡,那个时候只有乡政府食堂才能一次性地接待这么多人。
到这里,整个接待工作算是完成一大半了。
三姓寨教育辅导组这一下名声大噪了。
作为三姓寨教育工作的掌门人,辅导组长杨忠鹏自然是既兴奋又骄傲。
许多年来那些孤灯独熬的夜晚,他批改完孩子们的作业备好课后,躺在学校那坚硬的床板上,时常会不由地想起多年前,他和他的幺爹一起出山求学的情景。
1964年,他被庐陵县重点高中穆青高中录取。
早他几年去穆青中学的幺爹,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华中农业大学,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北京,最后还真的很有作为,成为了全家族乃至全三姓寨人的骄傲。
而在高中时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杨组长,梦想着以自己的幺爹为楷模,考取武大的外语系去攻读俄语。
可是快高考时,文革却开始了。
杨组长的父亲解放前曾在三姓寨伪政府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文书,因此在文革中很快就被打倒了,被公社清退,赋闲在家。
杨忠鹏自然也受到了牵连。
彷徨之际,父亲基于多方面的考虑决定让他放弃学业回老家去,但又害怕他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他父亲于是只字不提自己被打倒之事,只是说,公社刚好有个难得的招工机会,让他回来争取一下。
希望作为家中老大的他,能早日参加工作,多少也能挣点钱以帮助他们的家庭及几个弟弟妹妹渡过难关。
杨忠鹏在那段时间里经历了最为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犹豫不决。
但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最终还是遵循了父亲的安排。
不得已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回到深山老林,通过一番努力的准备,也就得到了那个招工也就是教书的机会。
从十八岁那一年起,元组长就拿起了教鞭,开始了他的教书生涯。
二十多年来,他被上级在深山老林中的各个学校之间调来调去,但他总是毫无怨言地服从安排。
无论到哪个学校,都埋头苦干,兢兢业业地从事着教学及管理工作,为三姓寨这穷乡僻壤培养出了无数的人才,也可以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
后来,他从三星寨高中校长的位置上调到教育辅导组任组长,开始全面负责全乡的教育工作。
从那以后,三姓寨年年都有孩子考上县里的重点初中,而且一年比一年多。
这一年更是取得了一次性考上七个重点初中的历史性的优秀战绩,理应被县教委点名嘉奖甚至是加官进爵。
这对于历经艰辛与磨难的杨组长来说,既是一种肯定和宽慰,也算得上是人生的一大喜事。
但是杨组长对此并不是特别在乎。
他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儿子杨浩宇,能不能够考上华严中学、继而考上穆青中学、再考上武汉大学!
他因故没能够实现的梦想,成为了毕生的遗憾和伤痛,他要他的儿子去替他完成梦想弥补遗憾。
于是,元组长那些年进行了一系列看似天衣无缝实则世人皆知的私下操作。
多年来,他陆续把一些教学能力强的老师有倾斜地调到他的老家,也就是他几个孩子就读的官坪中心小学。
而杨浩宇,杨组长的大儿子,对此却一无所知。
作为本届的小学应届毕业生,按照杨浩宇多年来的表现和成绩,他铁定是能够考上华严中学的。
但残酷的现实却是:录取通知书中却没有他儿子杨浩宇的!
杨浩宇的落榜让杨组长的内心郁闷无比。
但他极力掩饰着,强装着笑颜,继续应付着这群不请自到的县里面的工作组的男男女女们。
原本说好大会后进行的交流学习,落实下来就只是在教育组开了一个天马行空的座谈会。
从工作组组长开始,各自说了一大通不痛不痒的话,再在辅导组饭堂里呼天喊地地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原本定好的三天行程,临时被改成了五天。
多出来的这两天时间里,他们决定要继续深入到基层、要到学生们学习生活的一线环境里去看一看,体验一下这些孩子们的艰苦与不易。
如此一番布置后,工作组便在辅导组安排的相关人员的带领下,开着吉普车到三姓寨乡镇府附近的几个村办中心小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