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孩子们都还沉浸在暑假的惬意里。
他们没有补习班上,也没有夏令营,更没条件出去旅游。
在暑假、寒假这些长假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会在家里帮着拾稻穗、割玉米杆子、捡柴火、打猪草……
他们会尽可能地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以减轻自己父母的负担。
搞完仪式送完牌匾的工作组下到三姓寨的各个村落,开始了更为深入的调研。
壮观的吉普车队在三姓寨的奇山异水中的土路上颠簸着、穿梭着。
这些来自城市里的人们总是忍不住被奇花异景挑逗地随处逗留。
深山老林三姓寨这世外桃源般的景象,对他们来讲,都是那么地新奇。
在他们眼中,这三姓寨的男人个个强壮如牛,浑身的腱子肉,就像是行走的荷尔蒙,让工作组的女同志们看的是脸红心跳。
而寨子里的女人们又都是水灵灵的好看,说起话来像唱歌一般,温柔似水,一股逼人的异域风情,让工作组的男同志们不由得心猿意马。
尤其是这里人说话的口音,竟然与庐陵县其它十几个乡镇完全不同!
庐陵县绝大部分乡镇包括县城的人士,都操着与车城地区其它几个县市略有区别的北方语系的中原官话,而三姓寨人则明显是巴渝方言的西南官话。
三姓寨的菜肴也与庐陵县其它乡镇截然不同。
这里常年只吃那些看似黑乎乎无法下口实则香喷喷的烟熏老腊肉,爱吃煎炕得金黄焦脆的洋芋坨,喝苞谷碜子粥,以及黄豆上石磨磨出来后加上蔬菜煮就的懒豆腐。
喝的酒是采用传统手法,用高山玉米或者高粱酿就的土酒,酒味醇厚,浓酱兼香。
从吃的到喝的,清一色都是川渝口味!
放眼整个湖北,恐怕只有恩施与宜昌的口味与此处接近,当然,还有与此地一衣带水的神农架。
总之,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人文风情,这里所有的一切,对工作组的同志们来讲都是那么的不同。
踏足于此,似乎是突然间就到了异国他乡。
工作组的同志们一路上都在啧啧称奇,纷纷四处照相合影,要把这无以言表的美景、美食都照下来,留给更多的山外人去鉴赏。
可令人沮丧的是,他们压根没有足够的胶卷来盛放这无处不在的美景。
三姓寨辅导组虽说是掌管着全乡一百多号教师、几十所学校,可是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清水衙门,长期处于捉襟见肘的窘态中。
杨组长上任以来,除了每天要为准时、准量地发放教职工的工资发愁,还要应付各色要债的人。
建筑商老任就是三姓寨教育系统最大的债主,同时也是最执着的一个。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老任跟在杨组长屁股后头就有三百天。
老任几年前从庐陵县城附近的军马镇带着村上的一帮泥瓦工、砌砖匠、木匠们等技工,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拉上建筑工具,沿着山路,风餐露宿,花了几天几夜的时间才进到深山三姓寨。
那时候,县城周遭到处都是施工队,已经很难再揽到盖房的活儿了。
可深山里的三姓寨几乎家家户户的房子都需要更新换代。
老任来的正是时候。
于是,三姓寨80%的单位办公楼,以及乡里面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所住的青砖瓦房、青砖平房,几乎都是由他承建的。
穷乡僻壤,建房是个巨大的开销,欠点尾款倒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但要数辅导组欠他的钱最多。
七八十年代的三姓寨人,有着强烈的生育愿望。
除了不能生育的,家家户户都是三个孩子起步,最多的家庭有七八上十个孩子。
恰好,九年制义务教育开始在全国普及,要让适龄儿童都有学上。
于是,地广人稀的三姓寨,每个村都得建学校。
几年间,全乡八个中心小学、几十所单级班小学以及三姓寨初中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这些绝大部分都是由老任的工程队承建的。
教育辅导组的办公用房,至今还使用的是一间六十年代建下的夯土房子。
房子一侧的山墙都已经被风雨冲刷得快倒塌了,用几根杉木顶着几块木板硬撑着才不至于倾斜倒塌。
但事实上已经属于危房了。
本来也说好了让老任垫资,扒掉原有的土墙房,建上几间青砖瓦房,再搞上一个院墙,好歹也像一个政府职能部门的样子。
可老任打死都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说要让我建也可以,把先前欠我的钱结清了再说。
那些年,县里面口口声声说要重视教育,而且反复强调教育款项必须要做到专款专用。
可县财政拨给乡教育辅导组的钱,一到乡政府,立马就会被乡财政所挪为他用。
乡政府也委实没有办法。
作为全县最偏僻的乡镇,山大林深,地少人稀,没有工业,也没有成气候的商业企业,财政收入少得可怜,可需要花钱的地方却处处都是。
于是只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能拖一时是一时。
为了接待这次 “七剑出深山”的考察团,杨组长厚着脸皮四处张罗,又拉下了接近千元的饥荒,才得以大酒大肉地招待了工作组一行人整整五天。
好不容易才送走工作组,元组长筋疲力尽地回到土墙房子办公室,正端着印着毛主席图像、写着“为人民服务”字样、掉了瓷的破洋瓷缸子大口地喝着凉开水。
老任恰如时机地提着一个瘪拉吧唧的黑色猪皮包,轻车熟路、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杨组长,恭喜恭喜啊!你这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听说今年一下子考上了七个!你可是功不可没啊!你现在可是全县的大明星了!”
老任递上一支白色过滤嘴的金蝶烟,恭维地说。
杨组长接过了香烟,正欲伸手去中山服的口袋去掏火柴,老任又赶紧擦燃火柴为杨组长点上了烟。
杨组长见状“哈哈哈”一笑,说到:“老任!咱们可以说是老相识了,你没有必要搞这套!我老杨这清水衙门,账上有几毛几分,你恐怕比我都还要清楚!”
“县里的工作组这一次搞这么大的阵仗,难道说没有给你们辅导组搞上个几万块用用?!”老任说。
“几万?除了这几张奖状和这个牌匾,我毛都没看到一根!”
元组长指着墙上那几张红艳艳的奖状和立在墙角的牌匾愤愤地说,“我tm还倒贴了一千多呢!都还不知道怎么来填这个坑呢!”
元组长翻出一大堆的收据二联单给老任看。
“全是这几天买烟买酒买肉买菜欠下的!”
杨组长深吸一口烟,看了一眼老任后,突然灵机一现,说到:“哎!老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也是欠,两个也是欠,不如你再帮我周转一点,把这次的窟窿先填上,以后再一起还你?”
老任脸色复杂地瞅了杨组长半天,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苦笑了一声,自嘲地说到:“羊肉没吃到,还沾了一身骚!免谈!免谈啊!”
边说边快速地退出去办公室, 生怕杨组长会追上来,再缠上他又借上几百元,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任老板后,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杨组长这才想起这几天他忙于接待,两天都没回家了,便收拾收拾,急匆匆地往家里内人开的那家商店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