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宵迎着老爷子震怒的目光，语调一丝不苟，神情认真地说：“爷爷，对不起，真话刺耳。早些年您久居高位，身边有不少得力的办事员和智囊，您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下面的人都可以把事情做到极致的完美，您得以有更多时间站在全局，以一种宏观视角审视家族的发展，您那时候视野开阔，能深入洞察到各个方面，决策时少有片面和局限。
    可随着您退下来时间太长了，身边渐渐只剩下家里人，和那些求您办事儿的人，您的耳边充斥着奉承和虚假，所有儿孙在您面前都是千方百计顺着您，讨好您，说您爱听的，乞求得到您的关注和资源，您每天从睁眼到睡前，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大家想让您听到看到的。当您的眼睛看不到实情，耳朵听不到真话，您又怎么可能做得出对家族有远见的决策呢。”
    这话就像揭疮疤似的，很无情很残酷地，揭露了真实的现状。
    “展老爷子就不一样，他平易近人，几房子女遇到困难也好，挑战也好，好事坏事都不瞒着，他们喜欢找老爷子拿意见，同样的，儿孙遇到任何麻烦，展老爷子不问因由第一时间先提供帮助，他充分信任和支持的态度，也让子女发自内心的折服，他们用最好的工作状态和成绩回馈老爷子……”
    宋怀榆放在桌面上的手，蓦地就握住了茶杯，狠狠用了力。
    “砰！”
    茶杯在地上，碎裂成一片一片。
    宋宵的话都还没说完，老爷子就忍不住，再一次跳起来咆哮：“你是说，我老头子比不上展老头，我的子女，儿孙也一个都比不过展家的！我宋家的子孙后代，代代都要被展家比下去了，是吗！”
    宋宵没退缩，迎着老爷子的目光说：“以前我觉得不一定，但照现在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您说这种情况就要发生了，究其原因，也是您自己亲手造成的。”
    宋老爷子眯眼，犀利地盯着他，眼底深处跳跃着一簇火，仿佛一触即发。
    宋宵来之前就打算好了，要么不张这个口，一旦张口那就得把所有心里话都说出来，把自己看到的所有问题跟老爷子分析的透透儿的。
    他毕竟年轻，视野和认知都有局限，看问题也不够深刻，但没关系，他只要把自己看到的问题说给爷爷听，爷爷自然有他年过快百的智慧重新对待这些问题，他要做的只是把沉睡中的雄狮叫醒。
    “……我大伯年轻时不喜欢从军，他对历史、文物感兴趣，心心念念想进史料馆工作，想从斑驳的古物里探寻我们国家璀璨的历史，您却嗤之以鼻，逼着他进了海军，我二伯想进政坛做一个叱咤风云的上位者，您却又让他去陆军，只因为您的老部下混的不错，就把二伯塞了进去。咱们家，也就小姑嫁的相对称心如意，几位堂哥军衔虽然不错，但都没什么亮眼的能力，不过是沾了您的光得到了照顾，没有爷爷您震慑着，他们的荣誉随时可能是别人的。
    而展家那边……”
    “展老头，展老头，又是展老头，你没完没了是吧？你给我滚，滚出去！”宋老爷子听不下去，指着门大叫。
    宋宵站在那没动，继续大声说：“……展家那边，展老爷子不但支持他的子女搞艺术，搞科研，还由着他们进入各行各业，这样的包容和支持，在您看来就是瞎折腾，胡闹，您的思想太古板了，您觉得当文化人酸气，搞艺术掉价儿，学技术身份低微，在您眼里只有权利和地位是值得追求的，您要求您的子女不是从政就是从军，我们孙子辈从小到大刻苦努力学业，到头来为的不过就是那栋大楼高门后的办公室？您问过我们热爱吗？您不会在意。可我看见，展家每个儿孙都在热爱他们做所的事，他们拿出全部的热情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
    您走着瞧，国家要发展，等过几年开放了，各行各业都会涌现一批有代表性的人才和领导型人才，展家抓住了机遇，以后一定是风光无限的，而咱们家，只能守着曾经的荣耀和辉煌，对着没落的现状回忆和叹息。
    宋老爷子脸色又开始龟裂，大喘着粗气：“放肆，放肆！你……你非要气死我不可！”
    “爷爷，我说完了。”宋宵很久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抿唇，默默地后退了一步，深深地看着老爷子，“我知道我说的这些您需要消化，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妈的事儿就说定了，条件等回头您消了气我再来和您谈，总之我是不会联姻的。”
    说完，他没逗留，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宋宵走后，宋老爷子神情怔忡地跌坐在椅子上，眼睛里没了往日的光芒，面容憔悴的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岁，他一句一句，细细地琢磨着宋宵刚才那些批判的话，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心痛和无奈。
    房门被无声打开了，保姆拿着扫帚和簸箕进来打扫地面上的陶瓷碎渣，屋里空气凝重，保姆动作轻微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老爷子张口，沉沉地说：“去跟门口警卫打招呼，这几天老三过来见我，挡了，就说我不见。”
    保姆收到命令急忙出去了。
    老爷子打起精神，又拨打了个电话，等那边一接起，直接说：“刘局长，我宋怀榆……行了，你不用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打算插手，是这样……”
    小楼外，一辆军牌车停在了院门口，宋励祺走下车，向往常一样匆匆进院子。
    这次，门口岗亭的警卫却突然走上前拦住他。
    “宋政委，您不能进去，老爷子说了，最近他不见你，你回吧。”
    宋励祺一脸摸不着头脑，往小楼里老爷子书房方向看了眼，“爸说不见我？什么情况？”
    警卫：“是的，老爷子发了话，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照做。”
    宋励祺焦急地走来走去：“这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可我今天有急事儿啊，你赶紧上去跟我爸说一声，就这事儿挺急的，我今儿就得见他。”
    警卫员摇头，“老爷子刚吩咐的，您就不要让我们难做了。”
    宋励祺这趟是专门过来跟老爷子说苏见茹被扣的事儿，这还等着老爷子出手捞人呢，想到媳妇还被关在公安局，他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有心想冲进楼里见老爷子。
    但是吧，想到老爷子眼睛一瞪发火骂人的样子，他顿时又没那个胆子。
    握了握拳，无可奈何地走了。
    宋励祺回到办公室里，先给老爷子书房打电话，想着不见面，老爷子总会接他电话吧，在电话里跟老爷子说也一样。
    但电话线一直是打通没人接的状态。
    宋励祺又给展老爷子打电话，想着退而求其次，跟展老爷子求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