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早有准备,阴阳二草需得制药同时服下,才有解毒之机。
如今阴草之毒已入骨血,为时已晚。
真正把出这样的脉来,还是让他一颗心跌至谷底。
忘川花阳草就摆在桌上,沾了血,也沾了雨露。
分明是鲜红的色泽,却显得苍白无力。
“楼主……”
他低声唤了一句,李莲花反握住他的手制止接下来的话语,迎着接了一句。
“赶紧去给老笛看看,该上药上药,该包扎包扎。”
风明萧闭上双眼,许久才道。
“好。”
…………………………
上午这样一场江湖风波过去,随着一场雨下过,像是冲刷过一切,有了新的开端。
中间何晓凤来过一趟,撑着伞来的。
一来给笛飞声送药,二来告知李莲花等人,无需多虑,只管安心养伤。
李莲花对此尤为感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赶人也就罢了,还特意冒着雨来安抚。
无论如何,他们都念着莲花楼救下琵公子,治疗教授方多病的恩情。
如此重情重义之地,难怪将方小宝教得那么好。
知善恶明是非,侠肝义胆,少年热血。
这场雨下到傍晚才停,方多病撑着脸坐在廊下,愁眉不展。
李莲花在药房里备笛飞声最后一晚的药浴,一张单子四十多种药材,找得他脑仁都疼。
门口的方多病叹了一口气,李莲花顺手捡了最后几片药丢进药篓里,探出头看了小孩一眼。
“怎么了这是,唉声叹气的。”
方多病转过脸,“今日下雨,没学到李师父的三剑。”
李莲花愣了一下,唇角勉强扯起笑意。
这最后三剑,他怕是没机会再教了。
雨天入夜很快,刚过暮色亮起灯,天空又开始飘雨了。
李莲花调试好药浴的水温,伸手在边上的毛巾上擦干水,点上一支线香。
笛飞声肩上有伤,却不得不碰水。
李莲花看他泡在一桶漆黑的药水里,蒸腾的热气将他整个人缭绕,硬朗的眉目间都是凝实的汗珠。
肩上的伤口随着气息运转,鲜血渗透了绷带。
李莲花抱臂靠在一边,如今滔天的真气盘踞体内,半点感觉不到冷,刚才方便干活撩起来的袖子都没放下去。
笛飞声眉头紧皱,看上去颇为吃力。
李莲花回眸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一眼那线香,抬手聚气一掌打在笛飞声肩上。
磅礴的扬州慢输送而至,为他护法。
余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好在笛飞声没有让他久等,很快便冲破最后一层禁锢。
顷刻间,悲风白杨的内息自气海升腾而起,在体内散布回荡。
他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眸子如点星般淬亮。
李莲花对上这双眼,唇角微微上扬。
“哟,这可比上回快多了。”
也比上次稳多了。
内劲恢复的感觉极好,比之往昔更上一层的感觉尤其好。
笛飞声抬手握拳,惊起一片水声,眼中带着光。
出口第一句话就是,“李莲花,与我一战!”
李莲花一个白眼撂过去,“你能把衣服穿上再说话吗。”
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出门去了。
“我在外头等你。”
笛飞声穿戴整齐出来,一拉开门,便见李莲花站在檐下。
白日里一袭镶红的衣裳已经换下来,依旧着那件熟悉的青衫素衣。
笛飞声看了一眼院中灯火周围如丝如缕的冬雨,皱起眉。
“怎么又下雨了。”
李莲花抬手去接,细细密密的雨打落在手心,透骨的凉。
他并未运内力去抵挡这样的寒意,他习惯了。
身后响起笛飞声的声音,“你今日那一剑,很好。”
“我想……”
李莲花转身,“你想什么?”
笛飞声那张棱角分明的面上有几分迟疑,“我想……”
下一刻,眼前一黑,一头往前栽去。
李莲花没有丝毫意外,上前抬臂一把接住倒下来的笛飞声。
“想什么想,好好睡一觉吧你。”
他喃喃几句,背着笛飞声上了楼。
笛飞声比他高出一些,背着上楼梯很吃力。
好在如今的李莲花今非昔比,一路磕磕碰碰也算把人弄上了二楼。
迷药下得够狠,撞上两下碍不着什么事。
人是自己放倒的,只能任劳任怨的给他塞进被窝里,坐在榻边。
“今日那一剑,李相夷自会与你比。”
“老笛,一路陪我走到这里,多谢了。”
他伸手给笛飞声掖好被角,站起身。
出门的时候,外头依旧阴雨绵绵。
李莲花回眼看向院子另一端灯火通明的书阁,垂下眼有些无奈的笑了一声。
他想起今日,风明萧进书阁前与他说的话。
“三天后才毒发,还有时间。”
“楼主,等我,信我。”
明萧啊,并非是我不信你。
久病多年,自己的身体自己是最清楚的。碧茶本就是天下至毒,如今又添这至阴至邪的阴草……已至末路。
这甩手掌柜,这一回怕是要甩得彻底了。
莲花楼,就交给你了。
李莲花抬脚踏上围栏,足尖一点。
婆娑步起,身形飘逸似仙,几度辗转,消失在了漫漫雨夜之中。
…………………………
第二日清晨。
梧州城外。
李莲花牵着一匹新买的马驹走在官道上,望着天边初升的旭日。
今日的天气比前两日好,可算出了点太阳。
周遭人群熙来攘往,热闹繁杂。
他一人一马走在路上,像是融入众生的一粒烟尘,又像孑然孤身的江湖游人。
李莲花心里其实是有些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上一次这样无处可去的茫然,还是在十年前。
那时他自深海还生,回了一趟四顾门,发现四顾门已经回不去了。
从四顾门出来时,他也是这样迷茫无措。
天下之大,无处可去。
彼时他还有目标,活下去,找到师兄的尸骨。
如今他没什么目标,相比之下,比起那时候更茫然。
思索许久,李莲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去处。
他轻笑了一声,翻身上马。
扬鞭纵马,一骑绝尘,在勉强算平静的城郊街道上惊起一阵急促汹涌的浪潮。
很快,人群中又平缓下来。
他们似乎很习惯这种三不五时汹涌的浪潮。
人在江湖,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