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古刹,钟声悠悠。
寺中烟雾袅袅,时值傍晚,香客散尽。
一道青衫人影逆着人群,迈步踏入寺中。
光风霁月,俊雅清隽,正是李莲花。
一个小和尚叫住他,“施主,今日寺中要晚戒了,明日再来吧。”
李莲花看向他,“在下莲花楼李莲花,劳驾小师父替我与无了方丈传个话,就说……”
“我给他带来一位故人的消息。”
距前日李莲花在天机山庄,以一己之力拨乱反正,已经过去整整两日。
他的名号在江湖上已经传开了,远了不说,这距离数百里的小青峰,还是有所耳闻的。
小和尚听了这话,只言一声稍后,便进了门。
不消片刻,便从禅院出来,抬手引路。
“李施主,方丈有请。”
李莲花勉强算普度寺的常客,那十年中,除了云隐山,便是此处多来过两趟。
环境还算熟悉,一路跟着小和尚进了无了的禅房,见了无了。
老和尚十年前也不算年轻,但胡子不如十年后白。
无了起身迎客,挥手遣退了小和尚。
他的目光在李莲花身上流转片刻,抬手念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早闻李楼主大名,今日一见,的确是龙凤之姿。”
李莲花笑了一声,“老和尚,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他并不等无了请他,熟稔的自行落座,翻手倒茶。
无了看着他,胸中无端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李楼主,不知为何,老衲总觉得你有些面善。”
李莲花端着茶水抿了一口,松针清淡平和,与十年后无异。
“我呢,实在无处可去了,才找到你这里来。”
当年若非他以那四十九根金针,为自己从阎王爷手上抢来十年阳寿,哪有今日的李莲花。
无了坐了下来,“不知李楼主寻到此来,所为何事。”
分明是头一回见面,与此人相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松快。
就仿佛,并非初见,而是老友重逢。
李莲花想了想,“你觉得我面善,实在不奇怪。”
“这样吧,我来试试你的修行,晚些你替我占上一卦,看看能不能瞧出我的来历。”
他放下茶杯,含笑看向无了。
“你若看不出来,说明你修行不够,答应我三件事。”
“你若看得出,自然也不会拒绝我。”
无了轻笑一声,觉得有趣。“依李楼主所言,今日老衲不论如何,都要应下你这三件事了?”
李莲花笑着给他倒茶,“我呢,也不白占你便宜。”
“这次来,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无了看向他,想起来方才弟子来报,的确说他是带着故人的消息来的。
“什么样的好消息?”
李莲花看向墙上那句佛偈,笑了一声。
“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巧了,李莲花今日带来的,是清净的消息。”
清净二字出口,无了的面色果然怔愣了一下。
李莲花继续道,“和尚,你那小徒弟还活着。”
无了胡须微颤,面上有庆幸之色,亦有不解,“那他为何不回来,二十多年了,连一封书信都不曾见……”
李莲花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说与你听。”
他斟酌着开口,将那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娓娓道来。
…………………………
天机山庄。
漱石居。
李相夷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个月夜。
李莲花站在四顾门的屋顶上,一身白衣镶红边,回头看他。
他叫了一声,“李莲花!”
李莲花没有应他,但那道身影如烟似雾一般的消散在了四顾门的房顶。
他飞身踏步上去,却发现周遭的景色变了。
李莲花坐在忘川酒馆的院中,与笛飞声对弈。
“李莲花!”
李相夷纵跃而下,面前的场景再一次化作烟雾。
“李相夷。”
身后传来一声唤,李相夷回过头,看向持剑的李莲花,像对着一面镜子。
他朝李莲花伸出手,李莲花也对他伸出手。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一柄剑从他身后刺入胸口。
李相夷终于看清,他背后站着的单孤刀。
“李莲花!”
鲜血自他胸口蔓延,开出绝艳的忘川花,那些鲜红的花一点一点的,将李莲花与他背后的单孤刀彻底吞没。
………………
李相夷豁然睁开双眼,眉心鼻梁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
“相夷,你醒了。”
边上守着的乔婉娩被惊醒,连忙关切的递来一杯温水。
她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已经两日未曾入眠。
李相夷翻身坐起来,接过她递来的水,抿了一口润过干涩的咽喉,低声问道。
“李莲花呢。”
乔婉娩面色微怔了一下,垂下了眼,神色愁苦黯然。
“他走了。”
李相夷眉头紧蹙,“他去哪儿了?”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笛飞声踏步进来。
“这个问题该问你。”
“你终于醒了,我等了你两天。”
他快步走到李相夷面前,眉头紧锁,神色是李相夷从未见过的急切。
“风明萧说,他只有三天的时间。”
“李相夷,他在哪儿。”
李相夷回想起梦中李莲花被忘川吞没的画面,胸口揪得发疼。
他轻喃一声,“我不知道……”
笛飞声一把拽起他的衣领,“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笛盟主。”
乔婉娩蹙眉,“你别这样,他才刚醒,你给他点时间想想。”
笛飞声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没有时间了,李莲花没有时间了。”
“忘川花阴草吃下去,虽然平添数十年功力,但三日后毒发,会筋脉尽断,五脏俱裂而死。”
李相夷抬起眼,满目错愕,眼底已经泛起了红。
“你说什么……”
笛飞声将脸别向一边,闭上了眼。
若非风明萧说起,他对此全然不知。
李相夷眉关紧锁垂下眼,突地想起来。
“引魂香,对,引魂香……”
他抬起头,却被乔婉娩一句话浇灭最后的希望。
她摇头,轻声道,“我试过了,搜寻不到。”
“风大夫说,他如今功力强盛,压住引魂香的药效于他而言并不困难。”
李相夷不住的摇头,“不会的……”
他双手紧紧攥住被褥,尽量按捺心中慌乱,平稳思绪。
李莲花,李莲花……
蓦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李莲花……”
李莲花为什么叫李莲花?
若他是李相夷,那么这名字的由来,李相夷该是知道的。
思绪如电,又骤然停在一处。
他想起老和尚禅房中那句佛偈,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我知道了。”
李相夷翻身下床,动作迅速的换上衣裳,蹬上靴子。
“阿娩,门中之事……”
乔婉娩朗声开口应下,“交给我。”
“相夷,你将他带回来,活着带回来。”
李相夷动作微微顿了一下,“好。”
日暮西斜,两匹快马自天机山庄绝尘而出。
马蹄声踏着焦急,奔赴在群山四野间,与最后一晚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