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山涉水,两人在第二天正午的时候,终于到了普度寺。
李相夷心中焦急,带着笛飞声阔步踏入寺庙。
门口的小沙弥开口叫住他,“李门主,方丈在禅院中等你。”
两人对视一眼,跟着他快步走进去。
禅院中有棵老树,叶已经落秃了,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树下一张石桌,摆了三盏茶。
无了和尚坐在桌前,朝二人颔首。
看这模样,早知道他们会来。
“二位请坐。”
笛飞声迈步过去,并未落座,也不喝茶,只问。
“李莲花呢?”
李相夷也问,“和尚,他可来找过你?”
无了抬手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莲花楼李楼主,昨日的确来找过我。”
李相夷眉头紧皱,“那他现在……”
无了抬手,阻止他继续问下去。
“李门主,他来我这里,托我替他办三件事。”
“这第一件事,是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
说罢,他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署名,李相夷反手拆开,取出里面的宣纸。
一张批文却落了出来,他抬手接下。
“这是什么?”
无了叹了一声,“这是我为他占的卦。”
“他说要考一考我的修行,问我能否看出他的来历。”
李相夷没有再问,展开信件看了起来。
「相识数月,感念照拂。
阴草毒发,药石罔效,故不告而别。
方多病资质上佳,可授师门传承,余欠缺三式劳君代之。
笛飞声醉心武道,所求不过一剑,亦请君替之。
你我相逢实乃因缘际会,如今憾事已了,不必挂念。」
字迹是李相夷熟悉的字迹,他紧紧攥着信纸边缘,指节都有些发白。
什么叫不必挂念?
莫名其妙的来,悄无声息的走。
李莲花,你真当天下第一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边上的笛飞声眉锋紧皱,“我与他一战,谁也不能替。”
李相夷又打开那一注批文,上面只有一句佛偈。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李相夷琢磨不明白,他也没那个闲工夫。
他直接问无了,“什么意思?”
无了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一句话李相夷听得云里雾里,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他索性略过这个问题。
“他究竟在哪里?”
无了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老衲不知。”
铮——
一声清鸣,笛飞声的刀拨出一半,架在无了的脖子上。
“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
无了后仰了一下,避不开,无奈叹息。
“笛盟主,老衲真的不知道。”
“他昨夜便下了山,未曾与老衲言明去向。”
笛飞声压近刀锋,眉眼间都是冷厉。
“和尚,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若你闪烁其词害了他救命的时间,损的可是你自己的修行。”
无了眉头紧皱,盯着他看了许久,又看了一眼李相夷。
半晌才摇了摇头。
他终究是拗不过笛飞声的,又或许,真如他所言,此事尚有转机呢?
“罢了。”
他道,“他托我替他办三件事,这第一件事,方才已经办妥。”
“至于第二件……”
他叹,“正是替他瞒住去向,不叫你二人苦寻。”
李相夷眉头紧锁,“第三件呢?”
无了方丈抬手,刚要开口,一句佛号被李相夷堵在嘴里。
“行了行了,先告诉我人在哪儿。”
无了抬手遥遥指向山下一处小村落。
二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停留,快步往山下那处赶去。
……………………
李莲花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从昨夜开始,阴草之毒便引发寒毒,在体内翻涌许久。
他托无了给他找了一间破败的木屋,堪堪遮风避雨,没有半点暖意。
好在功力强盛,慢慢的也就将那股子寒意压了下去。
才能得入眠。
至于今早,是被痛醒的。
阴草毒发,体内筋脉寸断,撕心裂肺的疼。
太疼了,太疼了。
他蜷缩在一捧干草上,浑身发颤。
扬州慢数十年的功力护主,又一寸一寸的替他修复经脉。
如此反复几遭,痛感便渐渐钝了下去。
天一直没有亮,眼前一片漆黑。
直到他听到附近的村民开始劳作,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碧茶,怕是早在不知不觉间,侵上了脑子。
瞎就瞎了,这世上该看的,他早就看过了。
如此多赚了三个月,够本了。
改变了过去,李相夷再也不会走上李莲花的路,挑上一处风水宝地,一个人安静的死去。
上天实在待他不薄。
许是人之将死,又许是看不见,思绪更容易放空。
混混沌沌的,李莲花开始回想起一些事来。
他想起方多病了,想起他跟笛飞声拌嘴,两人见面就掐。
为什么掐来着?
李莲花记不清了。
他忽然开始惊觉,他忘记了很多东西。
一边想,一边忘。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若什么都忘了,李莲花便不是李莲花了。
他撑着地面翻身坐起来,凭着本能抖袖出剑,在土墙上记下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笛飞声,方多病,乔婉娩,单孤刀,肖紫衿,纪汉佛,云彼丘,白江鹑,石水,刘如京。
还有谁来着?
轩辕琅,风明萧,苏灵玉,姚朵,封燕逐。
还有……
刻到后来,他连剑走在墙上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能凭着感觉,一笔一划的写。
直到最后,才写下李相夷的名字。
他还在忘,碧茶像是不愿意给他留下一丁点过往。
像海浪拍在沙滩,将沙砾上所有的痕迹抚平。
过了许久,李莲花坐在柴堆上,神色看上去有些为难。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谁来着?
这地方古怪得很,四处都是柴,听不见,看不见。
他只能起来四处走走,摸一摸。
摸到满墙的名字,一个都不记得,又似曾相识。
走到最后的时候,摸到李相夷。
这是谁,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他蹲身下去,捡起一块石头,不自觉在上面打了个叉。
这回再摸上去,终于感觉熟悉了不少。
他把石头一丢,带着笑满意的在墙边坐了下来。
笛飞声与李相夷赶过来的时候,隔着破旧的窗户看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李莲花盘膝坐在土墙下,周围是人高的柴垛。
发丝凌乱,神情呆滞。
灰头土脸的,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土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