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挺挺就过去了
作者:程许舟   莲花楼:十年生死不思量最新章节     
    第二日一早,天光方才破晓,轩辕琅便背着行囊,牵马出了客栈马棚。
    李莲花送他到路口,轩辕琅翻身上马,握着缰绳回头。
    “外头风大,回去吧。”
    李莲花不说话,只是抿唇微笑,朝他摆手。
    马儿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热气在晨间散成雾。轩辕琅顺了顺马脖子,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李莲花笑着点头应他,“一路平安。”
    轩辕琅挽了两圈缰绳,一夹马腹驱马离开。
    长街上行人稀少,发尾高扬的少年纵马疾驰,踏碎过往繁华,迈入属于他的意气江湖。
    李莲花在后头目送他走远,站了许久。
    “怎么让他走了。”
    笛飞声抱臂上前几步,同他说话。
    李莲花这才回过头去看他,根本不知道这人何时来的。
    “有件东西托他替我送。”
    笛飞声冷毅的目光瞥过去,“你是觉得,经此一别即可能是永别。”
    “所以才迟迟不归?”
    李莲花回过身,裹紧那件狐裘大氅白了他一眼。
    “哎,想多了不是?什么永别不永别的,这也太远了。”
    “我只是觉得,人家以前好歹是个当官的,总不能刚把他从宫里拐出来,就带人下地刨坟吧。”
    说着,迈步越过笛飞声,往客栈的方向走了回去。
    笛飞声皱眉看他片刻,提步跟了回去。
    五人队减员,再次回归四人队。
    驾马驱车一路南下,短短三日时间,便抵达了清州平龙山下。
    山脉绵延起伏,云遮雾罩间隐隐得见三龙聚首的山形,霞光映得草木繁盛,绿意盎然。
    远远看过去,半点品不出传言中恶名远扬的凶山之相。
    李莲花四人到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
    马车在山下一家小镇落脚,地处偏远,少见往来客,统共也就一家客栈。
    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舟车劳顿三日,李莲花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褪去疲乏,这才下楼吃饭。
    小镇上夜里寂静,外头隐隐能见几盏灯烛,四人围坐在一起点了一桌菜,客栈没有厨子,也没有小二,全靠老板一家四口打理。
    菜都是家常菜,味道算不上多好,倒也不会有多差。李莲花少见的要了一壶热酒,给桌上三人挨个倒满。
    李相夷抬手按住杯口,“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喝吗?”
    李莲花反手去端他面前那杯,暼他一眼,“适当饮酒驱寒解乏,你懂不懂啊。”
    李相夷无奈,便由着他了。
    四个人里只有他懂点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抬起酒杯,“来三位,举个杯,就祝咱们……”
    这一行的黑话他知道一点,但吉祥话还真没怎么听说过。
    齐知源笑着补上后一句,“祝咱们开工大吉。”
    四个瓷杯这才清脆的碰了一下。
    一杯下去,辛辣刺得舌头发麻,顺着咽喉蔓延至胸腔,灼烧进胃里。
    放下杯子,李莲花又倒了一杯酒,给边上的笛飞声也满上。
    而后端起酒杯去碰了一下笛飞声的酒,“来老笛,咱俩走一个。”
    笛飞声愣了一下,没动,只是盯着他看。
    李莲花只当他嫌这酒劣,“我说老笛啊,出门在外别这么讲究,凑合凑合得了。”
    笛飞声看着他,眸中光芒几度暗涌,最终也只是皱眉,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哎,对喽。”
    李莲花笑着给他添酒,笛飞声一言不发,抬手又是一杯下肚。
    李莲花眉头一挑,“哟,笛盟主好酒量。”
    言罢倾倒酒壶淅淅沥沥又倒满一杯。
    笛飞声还是不说话,李莲花倒,他就喝。
    边上的李相夷敛起眉锋,看了二人一眼。
    他心中大约是明白怎么个事儿,有些心烦的撇开了目光。
    李莲花这回不倒了,笛飞声的情绪再不明显,他也察觉出不对来,索性捻起筷子夹菜吃。
    这酒是客栈老板自家酿的烧酒,味道不怎么样,但劲大得厉害。
    接连三杯下肚,多少有些上头。
    笛飞声知道为什么一醉解千愁了,心中有愁绪不得疏解,喝酒便是一种宣泄。
    李莲花没给他倒酒,他便自己倒,一杯接一杯。
    李莲花一抬手按下那壶酒,颇有些无奈。
    这怎么还喝起闷酒来了。
    “我这酒是给自己要的,喝上两杯小酌怡情,你这么喝下去一会儿就醉了。”
    笛飞声只是看着他,酒后目光灼灼,拨开李莲花的手,调转酒壶给他满上一杯。
    “不醉不归。”
    李莲花:“……”
    坏了,已经醉了。
    李莲花别开眼,“你自己喝吧。”
    笛飞声也不强求什么,转头给李相夷倒酒。
    “你来。”
    李相夷少有的沉默,端起那杯酒,与笛飞声一碰各自饮下。
    李莲花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杯酒,也端起来一饮而尽。
    素手书生左右各看两眼,低头吃饭。
    心思细腻如他,自然能猜上几分。
    以前未曾与魔头笛飞声打过交道,如今一看,也是个重情义的性子。
    窗外一轮月如钩,照尽人间别离事。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夜色也深了。
    客房与客栈大堂隔着一个院子,得过了院子上楼休息。
    李莲花出来的时候迎风一吹,就知道自己那几杯酒算是白喝了。
    即便是立了春,山下的风也格外的冷。
    像透骨的钢针,往四肢关节里一寸一寸的钉。
    这样的状态,即便在床上躺上几个时辰,也很难回暖过来。
    被子不算薄,但也绝对算不上有多厚,李莲花是裹着狐裘再盖的被子,但还是很难暖起来。
    那太医的药不错,勉强止住了咳嗽,导致受冷也不至于咳出声来。
    客房里灯光昏暗,李莲花闭目蜷缩在被子里,四肢关节处泛着冷意,隐隐作痛。
    倒也不算难捱,前些年很长一段时日,都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明日还有正事要办,希望不会受什么太大的影响。
    门口传来敲门声,李莲花艰难的撑身起来,拉开房门。
    李相夷端着一个碗,笛飞声站在边上,硬朗的脸上还沾着一抹漆黑的锅底灰。
    看着有一种不问世事的漠然,显得凶狠。
    但熟悉他的人再细看两眼,会发现这是一种饮酒后呆滞的懵懂。
    李相夷先进来,笛飞声在后头关门。
    “张院判开的药昨天就吃完了,这是我今日午时路过临县的时候抓的新药。”
    “可能不比京中的药,你先试试。”
    药是按照张院判的方子拿的药,但毕竟是小地方,说有些药材没配齐,效果可能差些。
    李莲花一时说不上来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他自己都能躺车上一觉把这事儿睡忘了,却有人替他记着。
    他伸手去端药,有些麻木的手指碰到李相夷。
    少年人剑眉止不住的一紧,“你手怎么这么冷?”
    笛飞声上前两步,抬手给他把脉。
    但他又不是大夫,李莲花身上也没什么外伤,把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只知道,的确很冷。
    他皱眉细想了片刻,转身出去了。
    李莲花与李相夷对视一眼,都不太清楚这人做什么去了。
    喝完酒以后的笛飞声,做的事情不太在掌控之中。
    他坐下喝药,李相夷则在身后运起扬州慢替他驱寒。
    一碗又苦又涩的汤药下肚,扬州慢也在身躯中流转两个周天,李莲花冰凉的身躯很快便回温了。
    李相夷收了功,取出一颗饴糖剥开。
    李莲花下意识的伸手过去,“不用,我自己来。”
    李相夷避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把那颗糖叼进了自己嘴里。
    李莲花:“你……”
    不是,跟个病人抢糖吃,哪家天下第一这么没品呐?
    李相夷冷哼一声,嚼得梆硬的糖豆喀吱作响。
    “冻成这样不知道吱声,要不是我跟老笛记挂着给你熬药,今晚有得你受。”
    李莲花动了动嘴唇,“不是什么大事,挺一挺就过去了。”
    比起寒毒发作之时的痛楚,根本算不得什么。
    李相夷噢了一声,“那行,冷挺得过去,苦你也挺挺吧。”
    “以后吃药,你这糖我就不必备了。”
    李莲花几度张口,欲骂又止。
    什么人呐!
    门外传来脚步声,外出的笛飞声回来了。
    两人回头看去,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人,而是一摞厚重的被褥。
    堆得像坐小山,把他人都遮挡过去了。
    李莲花又好笑又无奈,“你这是把整个客栈的被褥都搬来了吧。”
    李相夷起身去接,六床被褥都丢在了李莲花的床上。
    原本瞧着冷飕飕的床榻如今层层叠叠摆满了被子,肉眼可见的暖和起来。
    笛飞声头也没回道,“给钱了。”
    他退了几步,抬手去握李莲花的脉门。
    倒不是去把脉,是去探温。
    入手不再冰凉,又回眼上下打量李莲花,看着气色比先前好上不少,这才放了心。
    二人收了药碗离开,李莲花最终也没能吃上一块饴糖。
    再度躺回那张被褥拥挤的床上,笛飞声不会铺床,摊开了晾在床上就算他费了心。
    李莲花层层叠叠的牵开被褥盖上,嘴里还是苦的,但心是暖的。
    真好啊,即便此行是绝路,有这两个天下第一送他到这里,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想,就算发丧也该是喜丧,届时让莲花楼好好风光大办。
    又想,罢了罢了。
    这辈子该风光的已经风光够了,还是低调些吧。
    随便找个坟头一埋,知己老友能寻个祭拜之所,便足够了。
    乱七八糟想了不少,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李莲花……”
    “李莲花……”
    一片幽暗的迷雾中,李莲花听到有声音在呼唤他。
    这声音很熟悉,由远及近,隐约能见一道宝蓝色的身影朝他走来,却在靠近时,又消失在身边。
    “方小宝,是你吗?”
    李莲花四顾环视,周遭白茫茫一片,除了迷雾,半点看不清人影。
    “李相夷。”
    这回是另一道声音,很沉,也很冷硬。
    是笛飞声。
    迷雾中走阔步走出来的一道人影,正是覆着铜面的笛飞声。
    “老笛……”
    李莲花迎上去,那人却丝毫看不见他,生生穿过他的身躯。
    另一侧的迷雾中,提剑的方多病疾步前行,步履匆匆也朝他走来。
    李莲花下意识的抬手拦他,“方小宝。”
    还是生生错开,他们看不见他。
    李莲花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迷雾中行色匆匆的两人,来来回回在忙碌,却无论如何都寻不见他。
    心头升起一股苦涩的无奈,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这是梦吗?
    真不是什么好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许久,许久。
    一只黄色小狗穿破云雾跑过来,激动的一阵呜咽,扑到他怀里就是一顿亲热。
    李莲花错愕的接住狐狸精,抬手顺了顺小狗的脑袋。
    “李莲花!”
    迷雾中传来方多病惊喜的声音,背后还跟着笛飞声。
    二人快步上前,围在他身边。
    方多病眼眶泛红,有些喜极而泣,却强行压制泪水。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去哪里了!”
    随后又紧张慌乱起来,“你又要去哪里……”
    他着急的伸手想去拉李莲花的手,却摸了个空。
    李莲花低头,这才看清自己的身躯正在缓慢的消失。
    笛飞声紧皱眉头问他,“李相夷,你在哪里?”
    李莲花来不及与二人多言,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在……观音坟……”
    一枕黄粱深沉夜,一鸣既出东方白。
    雄鸡飞上屋顶高唱,从街头响彻巷尾,将人从梦境中唤醒。
    李莲花睁开眼,眼中闪过几许茫然。
    好似,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记不太清梦到什么,就是觉得心口有些堵。
    他并没有纠结过多,翻身下了填满被褥的床榻。
    出门的时候,穿的是那件火云缎长袍,但外头搭了一件厚重的狐裘,将肩上被刺破的位置遮挡。
    齐知源正在马车内准备用得上的东西,李莲花三人围了一桌,在客栈门口吃早饭。
    今日适逢大集,小镇上倒是格外热闹。
    远处一群人围成圈,喧闹哗然。
    李莲花听了一耳朵,来了兴趣。
    “小伙子好本事啊,这么多年了,老头子是头一回见能有人活着从山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