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音响里正传出舒缓的轻音乐,冷气从头顶的出风口飘下来,一阵极致的寂静笼罩着这个临窗的小隔间。
师母在一瞬的慌乱后就镇定下来了,抬眼正对着尤轻晶亮清澈的目光,片刻后开口:
“乐乐,我是你的……”
似是艰涩难过,停顿几秒:
“陆之悦是我的女儿。”
这一刹那,尤轻有种如坠梦中的恍惚感,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但结合起来的意思却令她茫然。
她没有见过妈妈,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但她知道她的名字——陆之悦。
几秒后她的眼神开始无措,嘴唇因讶异而微张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乐乐,你出生后我是带过你几天的,和你奶奶一起在医院。处理完你妈妈的身后事后,我和你外公就回到了沙市。我们一时都有点接受不了你妈妈的事情,所以一直沉浸在悲痛中,我也每天都精神恍惚……”
说着眼眶开始发红,声音也有点哽咽,程越拿过一旁的纸巾递给她:“师母……”
她抖着手接过纸掩面抑制情绪。
有两个服务人员过来布菜。
尤轻隔着两道身影愣愣地看着她。
她的头发已是大半白霜,梳着一个最简洁的发式在脑后。脸上的皮肤算得上白皙,但已经爬上细密的皱纹。
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的半裙,腕间有一只湖水绿的镯子,整个人都透着岁月洗礼后的从容与气质。
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尤轻这样想着,就见工作人员布好菜下去了,而对面整理好情绪的程越的师母继续缓慢地开口:
“可三个月后才发现,易盛已经带你出国了。你外公脾气不好也很固执,在这期间与他发生了多次争执,说了很多气话,也不允许我再与他联系。再后来电话也打不通了,自此后,我们就没有再得到过你的消息……”
她纹路深刻满是年龄感的手捏着纸巾,语调醇厚却非常疑惑:
“可刚刚你说,你16岁前一直都在京市?你怎么会一直在京市呢?”
“自从你外公跟我说你爸爸出国了,我就去了解过情况的,确实出国了也一直都在国外。那你怎么又说在京市呢?”
她低垂耷拉的眼皮透着些微老态,一双眼睛因悲伤而通红着,眉头也紧锁。
尤轻回过神来,淡淡地道:“爸爸是在我三个月就出国了的,也确实一直在国外。只是我没有出国,我和哥哥们仍然留在京市,与奶奶住在一起。”
师母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眼里仍然是浓重的疑惑:“你的意思是易盛没有带你出国?你们也一直没有生活在一起?”
尤轻正准备回答,她又接着道:“哥哥?是楠楠那两个儿子吧?”
尤轻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们是住在一起的?还有你奶奶?就你们四个人?”师母连声问道。
“啊……嗯对的。”尤轻下意识答道,望着她的神情有点茫然。
又听她接着说:“倒是没想到你们还能有这样的缘分。当时听两个追星的护工小姑娘提到你和易盛的名字,我真是震惊极了。又找她们问了你的情况,她们说你有两个哥哥时,我还怀疑自己搞错了。”
尤轻一脸的呆愣,完全没搞明白她在说什么。
“后来得知姓陆才明白,应该是阿悦让他们改了姓……”
说着脸上露出些温和的笑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记忆,下一秒神情又开始悲伤。
而尤轻已经完全呆住了,她的思绪开始混乱,喃喃地开口:“哥哥他们不是一直都跟妈妈姓的吗?什么是改了姓啊?难道以前也跟爸爸姓的?”
师母顺口接道:“楠楠夫家姓顾,原先自然是随顾姓的,应该也是阿悦把他们接回家以后才改的姓……”
说着发现尤轻神色很是异常,她疑惑地住了嘴,程越也皱紧了眉头。
“是什么意思?”
尤轻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她表情呆滞地看着对面怔仲的师母:“什么楠楠的儿子?接回家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我的亲哥哥啊!为什么要说是什么楠楠的儿子……”
师母和程越同时怔住了。
“他们怎么会是你的……”
师母下意识开口却又没说完就停住了,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然后攥紧手指无措地看向旁边的程越,她已经明白过来现在的情况。
程越眼里也划过一丝迟疑。
而尤轻在呆滞片刻后就意识到她的未竟之意是什么,脸色瞬间煞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母再次攥了攥手指,眼神有些闪躲:“乐乐,有些情况我可能不太了解,所以有些事可能也说得不太准确。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说着就拿起汤勺准备舀汤。
尤轻紧紧盯着她,再次开口:“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母沉默一阵后放下汤勺,缓缓开口:“乐乐,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易盛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的妈妈只生了你一个女儿……”
“她生你的时候跟你现在一般年纪,但据我所知,你的哥哥们应该要大你几岁,所以……”
尤轻听着她说的这些话,思维有片刻的停滞。突然间心口蹿起一阵锐痛,眼前顿时一片空白,几秒后又是一片漆黑。
她一把抓住了身前的桌子,手指用力抠在桌沿边,急促地呼吸了几口。
“乐乐……”
“尤小姐……”
两道惊呼同时响起。
师母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似乎想拉一下尤轻的手,而程越直接走到她面前弯腰查看她的情况。
“喝点水。”程越坐下来轻拍着她的背,拿过桌上的薄荷水递给她。
尤轻缓了十几秒后才能正常视物。
然后接过水一口喝尽,双手用力抓住身下的座椅控制住自己的颤抖,视线定定地落在面前的菜盘上,眼睛里迅速聚满泪水。
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程越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沁出来的汗,说:“先吃饭吧!”
师母眼里疼痛一闪而过,收回手肘拿起筷子:“这道桂花糯米藕,你试试。”
尤轻在眼泪滑落的瞬间,抬头与她温和慈爱的目光对视了一秒,轻声应了一句“嗯”。
夹起碗里的藕咬了一口,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尤轻站起身走向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