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程越已经照顾着老人洗完澡躺上床了。
“我……我想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有她的照片吗?”尤轻小声地开口。
房里的两人愣怔一瞬。
“我没有见过她。”她轻声道,“他们总说‘女肖父,儿肖母’……”
师母微叹了口气:“想来易盛也是用心良苦,他自己又不能留在你身边……”
说着转头看向程越,“阿越,你待会儿带乐乐回家去看看吧!”
程越点了点头。
走之前,尤轻抱了一下床上靠躺着的老人,温声喊了句“外公”。
师母捂着嘴啜泣起来。
就在三人转过身要走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清晰的——
“阿……阿悦……”
一瞬间,他们同时回过头看向床上挣扎着想撑起身的外公,他的眼睛明亮而有神,正直勾勾望着尤轻。
程越立马去扶起他,而师母已经捂着脸痛哭起来。尤轻回到床边坐下。
“阿悦……”
外公仍然挣扎着想拉住她。
尤轻眼眶通红地握住他苍老消瘦得只留一层皮的双手。
“阿悦……阿悦……”
他死死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这样一副衰老的身躯里竟还能有这样的力量。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喊着“阿悦”,整个身体都在往尤轻扑,眼睛里全是泪水,甚至鼻涕都流出来了。
师母过来给他清理,拍着他的后背哽咽道:“不是阿悦,是乐乐。”
可外公听不进去,仍然一直喊着“阿悦”。尤轻俯身抱住他,他就停止了挣扎,片刻后也用手臂框住尤轻。
师母在窗边泣不成声。
半晌后,几人照顾着他慢慢睡下,吃了药后每晚这个时间,他都会入睡。
尤轻走出门前再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外公,他的脸上甚至带着点笑容。
三人走到疗养院的门口。
“乐乐,阿越待会儿带你回家,你想住家里也可以……”师母拉着她。
尤轻抱着她温声说:“外婆,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外婆眼睛里流出泪水,但脸上有笑容:“好……好……”
车子开出疗养院时,尤轻看见外婆站在门口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挥手,仍然紧跟在车后快走了几步。
她把头偏向侧边流下眼泪。
程越让师傅播放了音乐。
他们回了外公外婆的家。
一个温馨的小三室,收拾得干净又整洁,看得出外婆平时有经常回来。
程越把尤轻带进一个房间,里面都是她妈妈的私人物品。有一些小说书籍,有一台很老旧的钢琴,有写满字的笔记本,还有她的照片。
整本相册里都是她的照片。
保存得很好,有小时候的黑白照片,还有十几二十岁的彩色照片。
她长得很漂亮,气质尤其出众。
而自己确实与她并不十分相像,但却在五官的细微处有很多相似,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这是一对母女。
哥哥们与她无任何相似之处。
心口再次疼得受不住了。
尤轻扶着墙壁坐在床沿上,一张一张翻看着,最后几页里还有她与外公外婆和与爸爸的合照。
照片里的他们都很年轻,脸上也都洋溢着幸福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走出房间的时候,程越递了杯热水过来,两人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尤轻的视线扫过隔壁的房间。
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桌上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程越和外公外婆的合影。
只不过照片里的三人都与现在不大一样,外公外婆看着年轻许多,而程越也稍显稚嫩。
“高中三年我是住在这里的。”
程越看出她眼里的疑惑。
“他们都是我的高中老师,那时候我家里有点情况,老师和师母带我回来了,后来他们也资助我读完了博士。”
“我基本两天就会与师母通次电话,老师的身体状况也一直有留意,你不用担心他们。”程越不紧不慢地说着。
尤轻侧身看向他。
与在医院见面时戴着细框眼镜不同,工作状态外的程越少了几分严谨认真,多了些亲和力。
看他对外公外婆的细致耐心,想来他们这十几年相处,感情也是深厚的。
尤轻唇边带着笑:“那我们今天晚上就住在家里吗?买明天一早的票吗?”
程越愣了一瞬。
抬眼看她两秒就移开了视线:“已经订好房间了,待会儿就可以过去。”
尤轻喝着水顺口应了。
半晌后,两人往酒店而去。
睡前照例接了陆非的视频。
这一晚仍然是没怎么睡着。
所以她还是在车上补了个觉,恍恍惚惚地醒来,一看手机还有半个小时到站。
尤轻立马坐了起来。
她用粉饼盖住眼睛下的黑眼圈,涂了个提升气色的口红,把头发扎成丸子。
照照镜子,看起来状态不错。
“程医生,待会儿哥哥会来接我,就不与你一起了。”尤轻垂下眼睑,“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程越看着她淡淡地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出站口。
尤轻紧紧捏着手机,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好情绪。
走出闸机五米处就看到了人群边上,颀长挺拔、一身凛冽的陆沉。
他幽深墨黑的眼眸正紧紧锁住她。
尤轻瞬间红了眼眶。
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抑制住情绪,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他。
有数不清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现,全是她从小到大与他相处的点滴。她甚至不敢仰头去看他的脸,怕眼泪决堤而出。
一走近就直接抱住了他的腰身。
用力地、紧紧地抱住。
陆沉怔愣一瞬就用力搂住了她。
26年的时光似一场永不停息的轮转,他们在万物的更迭里,始终也没有离散。
“轻轻……”
他低磁带点哑的声音唤着她。
尤轻却不能回应,只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她怕他听出她濒临崩溃的情绪。
两人在人来人往的京市站出口广场上拥抱了很久,直到尤轻感觉情绪已经平复好了才想着退出来。
可陆沉没有放开她。
他仍然紧紧地搂着她,微倾身用整个身体把她圈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