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
    盛京城东门。
    护龙卫副指挥使阎小易一身夜行服打扮，带着同样一身黑衣的二十来名护龙卫步履疾行，飞快贴近东城门墙根下，几个手势无声交流，眼神确认齐齐一点头后，化作三五一组几个小队，悄无声息潜入几个城门值班房。
    城门已经落钥，巡逻时间未到，值班的卫兵正安排着宵夜，刚从廊桥夜市打包回来的烧烤串串散发着肉香。
    美味时刻忽然冲进数名黑衣人，动作如风，值班卫兵甚至没人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就被通通击倒，捆作一团。
    拿到钥匙的阎小易带几名亲信到大门处，解锁，下门闩，左右用力一拉，盛京城东门缓缓拉开，迎进一抹皎白月色。
    ……
    ……
    城门外，骑在马上的庞怀仁不安地扭动下近些年有些发福的身子，显得有些局促，看上去略带紧张。
    靠他一万永州守军进京勤王，听着多少有些荒谬，但鼎鼎有名的盛指挥使和这两年不论作为天工院院长还是武安公主驸马，名声都不小的叶繁各自老神在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连带着皇帝陛下求救信和信物到永州找他搬救兵的六皇子殿下都一副淡然模样，仿佛他们待会要做的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位叶驸马竟然还有心情抒发对远在西境战场的公主殿下的思念之情，庞怀仁撇了撇嘴，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淡定一点。
    只是倏地一声“门开了”的声音，庞怀仁猛然一个激灵，就望见远处的盛京东门在约定好的时间里，慢慢打了开来。
    真有内应！
    庞怀仁振奋了精神，见众位士兵目光看来，庞怀仁抽出腰间长刀，朗声开口：“诸位，且随本将进京勤王！”
    “是！”
    浩荡的马蹄声在东城门震荡而起，奔过长街，直冲皇城。
    杨忆与楚夜莺带着澹台明，刘原辰以及一众血月楼人士从队伍中分离。
    按计划，永州守军与护龙卫攻城，而他们，潜入皇宫，负责解救人质。
    刘原辰策马奔腾，呵呵笑着：“说来这还是第一次接救人的任务，有意思。”
    ……
    ……
    “多有意思啊，真想不到，有一天，本宫，杨漓月的驸马，杨忆，杨宁，盛无名，我们这些人居然会合作，哈哈哈……”
    长公主府静室中，燃着清香，点着明烛，杨洁仰头干了杯酒。
    “母后啊母后，早跟你说过了，天工院乃重中之重，你把它交给我后连看都没来看一眼，每天只顾着往好位置安插自己人，党同伐异，连杨宁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都没看出来，你让我怎么救你？嗯，你好像也没要我救你，哈哈哈……”
    又干了两杯酒的杨洁自顾一阵轻笑。
    略显疯癫的笑声让候在门外的兰香听得毛骨悚然，咬咬牙推门进去，就见长公主半身趴在桌案上，手指玩转酒杯。
    兰香连忙过去将人扶起：“殿下，不能再喝了！小的送您回房休息吧。”
    “不。”杨洁摇晃着摆手：“本宫没醉，清醒得很。”
    她说着晃着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旋即笑道：“库房里不是还有些陈年佳酿么？都拿出来，本宫今夜，要喝个痛快！哈哈哈……”
    “殿下，真的不能再喝了！”
    “兰香，连你也不听我话了？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兰香被公主扯着衣襟摇来晃去，心都慌了，从未见过殿下这副模样，心下琢磨着要不要去少爷那搬救兵，只是公主在少爷面前是个严母，少爷向来怵她，特别与驸马和离后，怵中带恼，这么长时间母子俩人除了请安话都不多说一句，会不会起了反效果？
    兰香踌躇着，忽有人来报，说门外有人求见。
    “谁？”
    “他说他是理工学院的学生，叫连迟意，有要事禀告公主。”
    “让他回……”
    兰香的嘴被骤然恢复几分清醒的杨洁伸出手指按住，然后发话：“让他进来，就带这来。”
    ……
    ……
    “连迟意，见过长公主殿下。”
    行礼之后，连迟意在长公主对面坐下，看着醉酒脸红，一双眼却格外明亮的杨洁，一笑道：“看来，在下来迟一步，只是有酒无菜不免有些无趣，公主殿下若不嫌弃，不才带了几道一品居的招牌菜，不知道公主可愿意赏脸？”
    杨洁冷漠着脸，不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连迟意微笑道：“只是觉得殿下今晚，应该很需要一个一起喝酒的人，所以贸然登门，还望见谅。”
    杨洁听得傻眼，还以为是外面的情况出了什么差错，结果是遇到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投机客，来她这搏前程来了？
    她破口大笑出声，觉得在这个夜晚，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便在这时，隐约的轰鸣声远远传来，空气中犹带震感，不知在刹那间吓醒多少梦中人。
    “是天工院前两日刚制成的三门红衣大炮。”连迟意将饭菜从食盒中取出，放到桌上，又为长公主斟满酒杯。
    “他们开始攻城了。”
    杨洁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皇后因一己之私，害数千镇西军枉死沙场；为了权力，禁锢皇帝，以后宫妃嫔皇子公主性命威胁父皇下诏立杨浩为太子；为了权势，短短几日，将大靖朝堂弄得乱七八糟，于尚书等几位爱国臣子是敢怒不敢言。
    大家都在期盼王师归来，能够拨乱反正。
    但其实不用等那么久，或许过了今晚，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若勤王成功，杨浩或许还能救一救，但皇后是一定要死的！
    如果父皇还活着，必定容不下她。
    文武百官也容不下她！
    整个靖朝都容不下她！
    但皇后再如何祸乱朝纲，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是她母亲。
    虽然总是偏心废太子杨俊，但相处的回忆中，也不是全然没有温情的时刻，相反，在行动越发临近的日子，那些母后抱着她唱歌，喂偶感风寒的她吃粥的画面，反而愈发清晰了起来。
    明明以前难得想起一次。
    杨洁漠然一笑，或许是心虚吧。
    毕竟和勤王之众合作的她，也算间接地杀了自己的母亲。
    杨洁低低地笑了起来，举杯又是饮尽。
    连迟意再次为其斟满，杨洁也不客气，连喝带吃，两个陌生人，在炮火连天，京城人心惶惶的夜色里，组了个奇怪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