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四顾,皆是不言。
黑夫则是观察着他们的表情,也是有人喜有人忧愁。武将们都很憋屈,而大部分文臣显然是松了口气。秦始皇最擅长玩弄权术精通法术势,深谙制衡之术。
秦国文武不分家,但官职却有区分。别看秦国以军功制为主,可武将始终都是被文臣压了一头。好比秦始皇设立三公,虽有太尉之职却始终都是空缺的。掌握兵权就意味着有了威胁皇帝的能力,所以大部分皇帝都会更信任局内的文臣。
至于五石散现在算不上什么秘密,朝中廷臣基本都知晓。前年有采药的中人泄密,甚至是偷摸服用了五石散,结果是狂性大发在宫中捣乱。这事自然是惊动了宫中卫士,当场将其缉拿。秦始皇为此大怒,下令廷尉彻查此案,相干人等一律处死!
秦始皇又令李斯,将五石散列为禁药。凡秦人敢尝者,一律处死且不得以爵位抵罪!
他见识过五石散的可怕,现在这玩意儿已经在草原泛滥。诸多胡人贵种深受其害,原本骁勇善战的壮士现在连马都骑不来。
要知道科技是在进步的,韩终闲暇之余经常会研究,往里面添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石,所以成瘾性倍增。卢生率领不少方士死囚每日炼制,所得五石散悉数运送至塞外,给秦国创造了不少外汇收入。并且还让胡人战斗力大跌,让秦国北伐能更顺利。
说实在的,黑夫起初对五石散是有些抵触的。可他上过战场,看到过太多人缺胳膊断腿的。他去岭南时,云惊跛脚而垣柏则是断了一臂。像他们这样的还有很多,但更多的是永远埋葬在了岭南,一块块英烈碑遍布边疆。虽然是朝着北方,却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纵然会在未来背负骂名,黑夫也不会后悔昔日献上五石散的决定。秦国南征北伐是不会改变的,他能做的是尽自己所能减少死伤。只要能富国强民,他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后面便是冯去疾等人一一汇报消息,基本都和北伐有关。此次秦国几乎是倾全国之力,显然要发动决战。仅仅只是戎马,便超过了十三万匹,用于驮运辎重的牛马牲畜超过三十万。负责运输粮草的辎重兵达到十五万人,而主力部队则达到三十万人,其中三成是以机动性为主的骑兵!
放眼古今,这场决战必定会载入史册。从今往后的战场格局就此改变,不再以战车为主流,而是由脱胎换骨的骑兵主宰冷兵器战场!
“诸卿也都知晓,胡戎屡屡犯我边疆以致于黔首苦不堪言。牧民不敢畜牧,农夫不敢耕种。”
秦始皇环视廷臣,缓缓起身抽出象征着皇权的太阿剑,遥指高悬着的大九州图,一字一句坚定不移道:“朕此战便要告诉天下人,犯我秦民者,必诛之!”
“陛下幸忧边境,甚大惠也。”
“以陛下之时,北伐胡戎,使远方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谓圣明矣!”
“凡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
群臣纷纷起身歌功颂德。
黑夫在中间急得是抓耳挠腮,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牛比走天下。他就想问问这些人,他能插嘴吗?
所以说就算穿越也得有文化啊,要不然连拍马屁都不会。
“黑夫?”
“额……啊……臣在!”
“你想说什么?”
秦始皇蹙眉看向黑夫。
作为皇帝要连臣下心思都看不出来,那也不用混了。特别是黑夫这家伙,心里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呢。想来是没见过这阵仗,所以有话不敢说。
群臣皆是安静下来,期待着黑夫的高谈阔论。而黑夫则是满脸尴尬,握着玉圭支支吾吾,“这个……内个……这个……”
“有想说的就说。”
【陛下,牛!】
当然,这话黑夫也就心里想想。他要真这么说,怕不是当场就被太史令胡毋敬穿小鞋。
“陛下扫灭六国,统一海内,南征百越;废除分封,推行郡县;书同文车同轨,统一文字货币。修筑长城,兴修水利,开五尺道通西南夷。修驰道,通各郡县。今为边郡秦民,兴义师北伐戎狄,可谓千古一帝!”
牛啊!
论拍马屁还得看你啊!
蒙毅默默的拿出小本本记下来,而太史令胡毋敬则是奋笔疾书。当写完千古一帝,他是长舒了口气。如此称谓,秦始皇完全能担得上!
“千古……一帝?”
“呵!”
秦始皇重新正坐于帝榻。
如此称呼,倒挺合适。
其实他并不喜欢臣子非议评论,所以他昔日议帝号时便废除谥法。自号为始皇帝,后世则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这千古一帝不仅是说他开创帝制,也是说他的功业第一自古未有。如此美称,秦始皇自然是相当受用。
“坐。”
“谢陛下!”
黑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马屁拍完,便继续围绕着北伐展开讨论。前线战事不必过问,秦始皇鲜少会干涉打仗的事,基本都是全权交给上将军自行决断。毕竟战机瞬息万变,而他们在后方无法得到准确信息,所以上将军往往有着极高的自主权。
就像王翦昔日伐楚与楚国对垒,坚壁不出。秦始皇未曾有任何责怪,而是对王翦的条件一一应允。各种好酒好肉源源不绝的送至前线,没有半分猜忌怀疑。不仅仅是王翦,包括韩国降将叶腾也是如此。甚至还让叶腾领兵,反攻韩国。如此胸襟,放在古代史上都很少见。
所以,其实商讨的主要还是辎重方面。北方大部分都是牧场,以放牧为生。大兵团作战不可能光靠抢夺胡戎,就能解决粮草问题,主要还是得靠后方运粮。好比汉武帝时期,有霍去病这样的王炸却还是需要从天下转输运粮。
去年北方数郡遭灾,日子本就过得紧巴巴的。若是从他们那调动粮草驰援北伐,恐怕会令不少人饿死。这两年沤肥溲种法都已推广出去,然而并不能改变看天吃饭的本质。
他的这些办法很多都是后世农书上记载的,但当天灾来临照样会饿殍遍地。大水干旱……这些不是人力所能解决的。所以说储蓄是老祖宗用血泪刻下的基因,没有三年的存粮,心里都不踏实。
所以国家没有九年的积蓄,就无法满足需求;没有六年的积蓄,情况就危急了;没有三年的粮食储备,那么国家将要不成为国家了。
秦国是有很多存粮,但那些都是官仓。其中咸阳仓十万石一积,栎阳仓两万石一积,其余县皆是万石一积。这些粮食都是国家的,没有调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开仓。
“臣以为可于太原、云中等郡增收口钱,用以北伐所需。同时于各郡县调拨粮食,囤于北地郡以备不时之需。”
李斯手握紫玉圭坚定开口。
冯去疾则是快步走出,抬手道:“臣以为不可!为北伐,北地已筹备两年。临近郡县皆是源源不绝的调运粮食,已是背负诸多压力。上为边郡黔首安危而伐胡戎,若是为辎重而增收口钱,岂不是因噎废食?”
“若是粮草不济,如何保卫边疆?”
“也可自更远郡县调粮!”
“更远是多远?从会稽运至北地,百石稻米只能剩下一石!边郡黔首是秦民,会稽等地便不是了?为转运粮饷,需民夫来回奔波近万里,右相可真是仁德!”
秦廷上火药味是越来越浓,而黑夫就如在瓜田里的猹拼命吃瓜,只恨没带两把瓜子来。左右丞相大战可是相当刺激,搁泾阳绝对瞧不见。
在黑夫看来,其实他们说的都有道理。秦国现状是北伐需要粮食,而从哪搞粮就成了道难题。三十万人吃马嚼,所需粮草恐会远远超过南征!
就近增收口钱便可驰援北伐,损耗也小些。然而这两年边郡因为遭灾,本就是困难重重。若是这时候再增收口钱,恐怕就得逼良为娼了……
若是从远的地方调粮,那就要面临新的问题。首先是需要大量的民夫,他们得要来回奔波。其次便是因为路途遥远,所以路上会有损耗。李斯说的并不夸张,若从会稽地调粮至北地,百石能剩下一石就算好的……边郡黔首是秦民,那别的郡县就不是了?
其实他们想的都没错,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不论选哪种,其实都是有利有弊。
黑夫望着皱起眉头的秦始皇,突然发现这皇帝其实挺难当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论怎么选都很容易伤及百姓。
朝臣们是越吵越激烈,双方互不相让。左派就是李斯,以利益为先。而冯去疾自然就是右派,认为就算是北伐也得优先考虑人命。若于边郡增加口钱,那就意味着是要他们的命。从远处调粮的确是会有所损耗,但最起码还能活着!
秦始皇长舒口气,看向黑夫。
“黑夫,你有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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