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王桃花先送了刘冬儿去铺子里,细细嘱咐了一番后,就朝宋家村走去。
白家村在平川县最西边上,与洛川县相交。从县里去,比从沟子村去要近些。
王桃花一边扯着牛绳,一边想着张大娘的话。
昨日白大牛走后,王桃花越想越不对劲,按白玉枝那良善的性子,亲爹死了哪里会不回去?
于是去找了趟张大娘,问她知不知道奔丧这件事,想不到其中还真有故事。
八年前,白放山病逝,白玉枝本是要回去奔丧。不料那刁婆子带着刘氏拦在家门口,两人硬拽着不让去白氏去。
白氏是又跪,又磕头地求着,不料刁婆子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自有人给他收拾着。再说都快秋收了,你回去了,家里活计谁干!?”
其实内里这事还是刘氏在刁氏跟前吹了风,说白放山病了几年钱财全用光了,那宅子也不可能落在一个外嫁女身上,保不齐去了还得掏银子办丧事,这没分家可都得屋里出。
刁婆子这才咬死了不让白氏去,最后还以王桃花来威胁,要是白氏敢去,就把王桃花送去山里给人当童养媳。
张大娘当时还来劝来着,被刁婆子啐了出去。
白氏最终妥协了,不过也因此大病了一场。
想到这,王桃花气急,挥着拳头喊道:“这死老婆子真不是人,这种事也拦着,我诅咒她掉茅坑里淹死,吃饭噎死,走路摔死……气死我了!!”
“阿秋!”
刁婆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暗暗嘀咕:“是哪个挨千刀的又在念叨老婆子我了!”
一抬头,就看到刘氏跟根木头似地杵在那一动不动,脸上,头上全是自个的口水,也不觉得尴尬。
反而竖着眉头呵斥道:“丢魂了呀!没见到这肉汤都凉了,咋,想吃死我老婆子啊!?还不重新去倒碗来,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白吃我王家的饭了。”
原来这两日刁婆子嘴馋了,于是又装病了,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末了,王有贵只能拿了几个大钱让刘氏去买了半刀肉,炖了肉汤。
这不刁婆子装模作样了一番,说自个身子虚没力气,非要刘氏喂着。
闻着鼻尖的酸臭味,刘氏真想当场掐死这老婆子,可最终还是咬碎了牙,换上了笑脸。
“好好好,娘,我这就给你重新去倒肉汤。刚才打喷嚏了,许是天凉了,儿媳妇给你去拿床毯子盖着。”
“嗯!”
刁婆子用鼻音回应了下,就虚弱地靠在了床头“哼哼唧唧”起来,颇能装了!!
等王桃花进了白家村,就见白大牛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白大哥!”
“桃花,你来了!快跟我家去,我娘,我奶都等着你呢。”
两人赶着牛车走去,王桃花发现这村子比沟子村人还少,约莫着五、六十户人家,还都分散着。看屋子也都是茅草屋子,可见生活过得也十分贫苦。
很快白大牛就带着王桃花来到自个家,王桃花下意识地朝隔壁看去,那是一座垒了半人高的黄土院子,院门有些老旧了,漆色斑驳。
院子里头很是宽敞,除了正中间有三间青砖瓦房,左边还有两间茅草屋子。这白放山最喜欢竹子,所以右边是种了一大丛的竹子,下头还有张石桌。不过现在那竹子被砍了一多半,略显萧瑟。
模模糊糊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那时原主才五岁,跟着白玉枝来外公家。
白放山当时四十来岁,是一个颇为清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蓝色的文士袍服,拿着书本在那竹子下教王桃花识字念诗,还教她下棋子……
心里竟蓦然间多了一丝伤感。
“咯吱!”
这时对面门开了,一个脸又瘦又尖,跟个锥子似的妇人朝自己这头看来,眼里全是探究。
“哟!大牛,这是从哪里领回来个这么水灵灵的姑娘呀。啧啧,瞧这皮子多白净呀。这下松婶子和你娘得笑开花了吧。那啥,什么时候办酒,记得跟莲婶子说下哈。咱们这邻里就得多走动走动,才香亲呀!”
白大牛皱着眉头,嗡声嗡气地回道:“莲婶子别乱说,这……这是我大舅家的表妹,来看我娘来了。”
来之前两人已经商量好了,没弄清楚事情前,先不暴露了身份,免得打草惊蛇。
说话间白大牛推开自家门,大喊道:“娘,奶,桃花来了。”
黄小莲见王桃花冷冷地看着自个,心里“咯噔”一下,她总感觉这眉眼有些眼熟。
等人家门关了,就往地上“呸”了一口:“哼,狗屁的表妹?就她李梨香能有这么标致的外甥女?也不知道是哪里拐带来的,还藏着掖着,真是一窝子没脸没皮!”
说着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王桃花打量着眼前的院子,正前方也是三间黄土屋子,左右两头各有两间茅草房。院子一角有棵海碗粗的柿子树,枝繁叶茂。
旁边还垒了个颇大的鸡窝,里头有五、六只鸡婆子正“咯哒咯哒”地刨着土,另一角是开了几畦白菜,架了一个葫芦架,现在叶子正是茂密,掩映着几朵白白的小花。
正四处看着,一个半老婆子和一个中年妇人从堂屋里跑出来,快步朝王桃花走来。
那婆子一脸慈祥地拉着王桃花的手:“哎哟,几年不见就长这么大了。桃花,可还认得松婆婆?那年你来婆婆家耍,婆婆还给你摘了那柿子树上的柿子吃呢!”
说着指了指院子角的柿子树。
“娘,你瞅啊,这孩子眉眼长得跟枝娘多像!”
“可不是吗,简直跟枝娘一个模子哟。我记得枝娘像她这般大时,成日跟在我后头喊婶子,婶子,咱们去山里打红果子吧,婶子咱们去那树下绣花吧……哎哟,现在想想都过去二十来年了。”
说话间,松婆子已经红了眼眶,抹起了眼泪。
王桃花对两人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能先喊了句:“松婆婆,白婶子。”
“瞅我老糊涂了,光想着说话,来,丫头,别在院子里站着了,跟婆婆进屋坐去。”
王桃花赶紧去牛车上拎来两盒点心和两块细布料:“婆婆,婶子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瞅着这布透气,颜色还算不错,你们留着做件夏天的衣裳吧。”
白氏捂着嘴笑道:“娘,你瞅瞅,这孩子性子跟枝娘一样,也是这般讲究。”
松婆子把头摇得飞快:“丫头,你快把东西拿回去!你外公在世时跟咱们家也算交情深厚了,咱们走动不兴这个。”
王桃花笑道:“婆婆,这不是客气,你是看着我娘长大的,当年还那般照顾她,这是我替我娘孝敬你的。也不是啥金贵的东西,可千万不能嫌弃!”
“你这丫头也是个巧嘴的八哥,走,进屋里坐。”
松婆子拉着王桃花进了屋子,接着就去屋子端来一盘枣子、花生,白氏也去倒来一碗开水。
“丫头,走了这一路,渴了吧?来,先喝碗糖水。”
王桃花乖巧地接过碗喝了口。
娘呀,太甜了!!这里头是放了多少糖呀!?
可看着两人热情地目光,还是“光光光”地喝完了。
松婆子拍着王桃花的手:“丫头,这日子过得快呀,一晃啊都过去八九年了。当初你才那么丁点大,还没这椅子高,现在竟出落得这般标致,放山啊,在地底下也该放心了。”
“松婆婆,我也想外公了,我记得那时外公最喜欢抱着我读书,教我认字,可惜我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外公想来也是想我的。”
“可不是,走的那几日,放山啊从白天到晚上地念叨着你娘和你,村长让你根子叔去叫你们回来见上一面。
可你奶说你娘不愿意回来,还说你娘说出嫁从夫,娘家的事就不要叫她了,家里正秋收忙得很,没空回来。我当时就想枝娘那般好的一个孩子,咋会这么糊涂……”
说到这里有些尴尬地看向王桃花。
“松婆婆,这是刁婆子说的?”
王桃花和刁婆子几人断亲的事,婆媳俩也有所耳闻,所以听她这么叫也倒不惊讶!
白氏给王桃花剥了一把花生:“可不是,你奶啊连门都没让大牛他爹进呢。”
王桃花心里骂道:“果然是这个老东西在搞鬼。”
“松婆婆,其实我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刁婆子没来说。”
婆媳俩互相看了眼,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和疑惑。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那刁婆子搞得鬼。外公去世的前几日,我娘日日被那婆子安排去地里收庄稼的。”
白氏叹了口气:“哎,枝娘也是可怜,咋碰上这般刻薄的婆婆。”
“那我外公去世后,你们派人去通知,那婆子是怎么说的?”
“先前是托人捎信给你娘的,见你娘没来,你叔亲自去了一趟。你奶就说你娘病得都快死了,要是去了有个三长两短,得找白家村麻烦……”
王桃花一拳捶在桌子上。
“气死我了,这个老刁婆,嘴怎么这么毒。她也不怕死了后,被阎王爷下油锅,夹舌头。”
见两人一脸疑惑,忙解释道:“当初我娘知道这事后,跪在地上磕头,头都磕破了一片,那婆子也不同意。后来更是用我来要挟我娘,说要敢去就把我卖去山里给人家当童养媳。”
婆媳俩咋舌不已。
“夭寿哦,我就说枝娘那么懂事的孩子,咋能舍得连亲爹最后一眼都不看的,原来是那老婆子在里头做这糟心事呀!哎,这世上哪有这般做婆婆的!”
王桃花吐出口浊气。
“松婆婆,这人在做,老天爷都看着呢,自会有人收拾这些黑心肝的。”
心想着回去后非得好好“招呼”下那两个婆媳。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叔去村长家了,眼瞅着也要回家了。老大媳妇,也要做晌午饭了,去挑只肥点的鸡炖了,咱们娘几个今日乐呵乐呵。”
王桃花忙摆手:“婆婆,咱们随便吃点就行了,鸡就别杀了……”
“你这丫头,说啥胡话呢,好不容易来婆婆家一趟,还能让你吃糠咽菜。只是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你别嫌弃了。”
白氏去做饭了,屋里就剩松婆子和王桃花了。
王桃花眼珠子转:“婆婆,我想问你个事?”
松婆子慈爱地看着王桃花,笑呵呵地点头:“说吧,啥事呀?”
“就是我外公好歹也是头名秀才,我娘也长得那般标致,怎么会看上我爹呢?”
松婆子顿时眸子一滞,脸上的笑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