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院，客堂。
    “葛老，何青死了。”
    “什么？”
    “药殿外街发现了两具净化师的尸体，经我们辨认，其中一具正是何青。”
    “是尸煞干的吗？”
    “尸体伤口呈紫黑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玄齿刀所致。”
    “流云！”
    “没错，据我们推断，两人皆死于流云之手。”
    ……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葛益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夜空，自言自语道：“流云，居然敢对医盟动手！”
    乌城中，柳院的净化师和医盟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对柳院净化师动手，意味着对医盟动手，这势必引起净化师和药师两大势力联手反击。
    乌城能平静这么多年，一个重要的原因便在于黑暗界处理好了尸煞与医盟间的关系。
    无论城内局势如何变化，尸煞很少主动攻击医盟的人。
    哪怕尸煞杀过净化师，流云杀过净化师，那些也是独自修行的净化师，与柳院没有关系。
    真正对柳院净化师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两大势力之间的平衡因一个金荒少年遭到了破坏，想必黎明之后，医盟内部肯定会翻起一阵大浪。
    葛益猜得没错。
    这之后的十数天里，城北气氛徒然沉重起来。
    大街小巷时不时会看见药殿护卫身影，夜深人静时，偶尔还能听见打斗声。
    这种事并没给古凌可带来什么影响。
    体会到圣章的神威后，他不分昼夜呆在古庙里，如痴如醉地参悟圣章。
    短短十数日内，他竟将圣章三百句全部刻在了脑中。
    在他将三百诗句刻入脑海的那个深夜，城北爆发了一场尸煞与医盟间的大战。
    那场战斗极其惨烈，不止普通尸煞和医盟护卫，就连豪强境级别的五阶尸煞和五阶护卫都死了十几人。
    那场战斗惊动了城内很多势力，然而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些势力派遣人手到城北探查情况时，战斗已经结束，连战场也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
    事后有人推测，那是医盟对尸煞的一次报复。
    那场战斗标志着医盟与黑暗界的完全撕裂。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战斗的缘由是一车药材。
    那是从外地运来的一车药材，都是很普通的药材，里面并没有特别昂贵的灵药。
    医盟经常进口大量类似药材，有的时候，光一天就能进口四、五车。
    和医盟一样，乌城黑市也兜售药材，但黑市与医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从没因药材出过争执，更别说大打出手。
    可这一次，黑市竟然盯上了这车医盟从外地收购的药材，并且因一车药材与医盟展开了激战。
    如果放在以前，这种事听起来匪夷所思，最近却是常态。
    因为从重明国通往乘黄国的路，断了。
    重明国是镇守中原西南边境的国家，毗邻黑水沼泽，在防御黑泽蛮族人入侵的同时，还担负着从黑泽进口药材的使命。
    一望无际的黑水沼泽里生长着数不清的灵药。
    这片外域以医术着称，同样也以灵药着称。
    在黑水沼泽的任何地方，都能看见满目灵药。
    这片湿地适合灵药生长，却不适合农业生长，粮食极其稀少，单靠种植很难养活黑泽中的居民。
    为了生活，黑泽人不得不常年出口药材，再从中原换取大量粮食。
    中原土壤肥沃，是大陆最适合农业生长的地方。
    中原有些灵气浓郁的地方也生长灵药仙草，但灵药的提供量远远满足不了中原医界庞大的需求，每年从黑泽进口药材自然成了重中之重。
    中原地域无边无际，重明国身为中原西南边陲最偏远的国家，通过保城从黑泽进口药材后，要将药材及时运往其他地方。
    这种事靠飞行兽或骑行兽十分吃力，最便捷的办法便是虚空通道。
    中原有八条虚空通道，除了一条封闭了近千年外，其余七条都承载着边境国通往宇内国的命脉。
    重明国通往乘黄国的“坤”号虚空通道正是其中一条。
    边境国之间相距无尽远，但守护圣域的八个宇内国相互毗邻，要从一国国都前往另一国国都，往往只需十数日。
    乘黄国是八个宇内国之一。
    药材要从重明国及时运往中原各地，需先将药材通过西南方的“坤”号虚空通道送至乘黄国，由乘黄国运往其他宇内国，再通过那些宇内国的虚空通道将药材运到中原各地。
    乌城毗邻中原西方边陲第一帝国飞廉国。
    要从重明国收购药材运回乌城，必须先从重明国通过“坤”号虚空通道运往乘黄国，再从乘黄国运入相邻的驺吾国，然后通过西方“兑”号虚空通道从驺吾国运回飞廉国，最后从飞廉国运回乌城。
    运回一批药材需要通过两条虚空通道，付出极大的代价，却是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不到一个月就能运回。
    如果想从重明国直接飞往飞廉国，最快也要半年时间。
    可是如今，从重明国飞往乘黄国的“坤”号虚空通道封了。
    封道的原因官方并未通知，什么时候可以通道也没给出明确说法，但据知情人说，这次虚空通道破损极其严重。
    圣域已经派遣神庙数十位高阶符文师秘密进入乘黄城修缮虚空通道，其中一位符文师说，要将通道修好，至少需要五年时间。
    五年的时间，从重明国飞往飞廉国都能飞好几个来回了。
    真等虚空通道修好，乌城早就无药可卖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中原各地都在囤积药材。
    诸国皆将药材列为官方掌握，禁止私下交易，这种状况导致从外地收购药材越来越困难。
    即使身为西境第一帝国的飞廉国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收集大量药材，所以医盟和乌城黑市才会为了一车药材大打出手。
    药材的缺失不止影响医盟和黑市，柳院以及其他净堂同样受到了波及。
    之前民众每次遭到尸煞攻击，染上煞毒，都会被送到净堂医治，医好后再去药殿旗下药铺买药，彻底清除煞毒影响。
    如今药材紧缺，药价上涨，很多人在这些药铺买不起药，只能从净堂请出净化师，再从其他地方购买药材。
    请净化师出诊费用肯定高，从其他地方弄到药材花费也不见得低，即使这样，花下来的费用依然要比药殿旗下的药铺便宜。
    所以越来越少的人将伤者送往柳院，来柳院请净化师出诊的人倒越来越多。
    这种情况导致柳院最近人手严重不足。
    院里净化师整日外出，有的出去两、三天才能回来，很多时候甚至会碰上无人可请的情况。
    古凌可是最近才知道这些事的。
    他一直呆在古庙学习圣字文，直到把圣章每一句话完全理解，彻底融为己用才离开。
    他刚来到一间院子附近，便听见里面传出了平瑶的吵闹声。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不能去？现在病人正处在最危急的时刻，我不去，难道你想让病人被煞毒蚀死吗？”
    “小姐，葛老吩咐过，最近城里乱，您要出去的话，至少应该由其他净化师陪同才行。”
    “哼，他能等，难道病人也能等？我不去，煞毒万一侵心、蚀骨了怎么办？那等后果，是你负担得起的？”
    “可是小姐……”
    “别可是了，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
    听着平瑶的声音，古凌可摇摇头，心想不愧是医盟大小姐，摊上这么个主子，照顾起来可真难。
    院门开了，平瑶一边对侍从说着什么，一边往外走。
    她看见从门口经过的古凌可时先是一愣，紧接着发了疯般跑过来，死死抓住了古凌可的胳膊。
    古凌可吓了一跳，正想着怎么摆脱这烦人的妖精，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平瑶狂喜的脸。
    古凌可跟平瑶没有共同语言。
    上次他还把平瑶认了两年的师父从柳院赶了出去，害得平瑶丢尽了面子。
    十几天不见，平瑶见了他突然这般热情，他想准没什么好事。
    “嘿嘿嘿嘿嘿，古凌可，早啊。”平瑶笑得非常灿烂，说话的时候双手紧紧抓着古凌可，指甲差点掐进古凌可肉里。
    没等古凌可说话，平瑶又把古凌可拽到院门口，对侍从说道：“你看，我现在有净化师陪同了。”
    伤者暂居的地方在城北，离药殿不远，坐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那是一名被尸煞打伤的护卫。
    尸煞祭出的黑煞力从伤者左肩向胸口蔓延，等古凌可和平瑶赶到时，煞毒离心脏仅剩半寸之距。
    “好严重的煞毒。”
    平瑶检查了一番伤口，学着平日里柳院那些老净化师的口吻说道。
    伤者见来者不过是两个孩子，本没抱太大希望，看着平瑶颇有经验的样子，心微微一沉，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仙女，您看我这伤，能治吧？”
    平瑶故意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微微挑眉，说道：“不好说，这种煞毒太厉害，这么短的时间便侵到了脏腑附近。我阅煞毒无数，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棘手的……”
    听着这话，古凌可差点笑出来，被平瑶狠狠瞪了一眼，愣是忍住没敢笑。
    他想眼前这丫头好的不学，柳院珍藏的那么多净化术没见她学通一种，装腔作势的语气倒学得有模有样。
    “好在你碰上了本小姐，今日这煞毒，就是无法除净，也能帮你压制一、二。”平瑶抬起双手，做出了一个净化师常用的净化手势。
    看着那个手势，古凌可忍不住摇起了头。
    那是祛邪术的手势。
    他第一次见平瑶时，平瑶只会这种净化术；
    一个月过去了，平瑶居然还是只会这种净化术。
    上次葛益就说过，煞毒侵心，只能采用平流术这种相对和缓的净化术医治。
    驱邪术太过暴力，不止起不到效果，反而会加重煞毒侵蚀的速度。
    古凌可向平瑶走了一步，正想劝平瑶好好想想，谁知平瑶转头向他看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古凌可，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替本小姐打点热水来。”
    一个月时间，古凌可想平瑶就是只会祛邪术，也该将祛邪术练得精进一些了。
    可当他将热水打回来时，发现眼前的景况和一个月前一模一样。
    “忍着点，马上就好。”平瑶双手呈祛邪手势说道。
    这已经是她第十四次做这个手势了。
    她面前的伤者疼得满头是汗，她同样累得满头大汗。
    古凌可微微摇头，学着葛益上一次的口吻，悄悄说道：“大小姐，煞毒蚀心这种病症，须用平流术缓慢拔除。如果使用太过暴力的祛邪术，效果反而不好。”
    “是我治还是你治？”平瑶两眼一瞪，很不乐意地叫道。
    说完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挡在古凌可和伤者之间，说道：“古凌可，这次你别想抢我的功劳。”
    古凌可笑得很无奈。
    净化煞毒，治伤救人这种事是净化师的职责。
    他很不理解，身为医盟盟主的孙女，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平瑶一边提防着古凌可，一边又要将净化力输入伤者体内。
    连续十三次，没有效果不说，反而刺激了煞毒，让煞毒大有渗入脏腑之势。
    这让伤者先怕了平瑶，目露胆怯，心想这是谁请的净化师？
    事后我保证不打死他！
    看着伤者的可怜模样，古凌可伸出右手，放在了伤者手腕上。
    他不懂净化术，但他懂圣字文，而圣字文是世间最厉害的净化术。
    平瑶见古凌可没做出任何跟净化术有关的手势，暗自窃喜，双手正要放向伤者胸口，突然发现伤者胸口的煞毒以看得见的速度向肩膀撤去，仿佛遭到了什么驱赶。
    能驱赶黑煞力的只有净化力。
    平瑶将目光移向了古凌可。
    看着古凌可将手指按在伤者手腕上的样子，她心中微惘，猛然想到两年前何青净化那例煞毒的时候，也曾出现过类似情景。
    那时的何青是个谁都不认识的外人。
    在柳院诸多净化师对那例煞毒症束手无策时，何青走到伤者面前，将右手放在伤者身上，一放就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周围很多人开始等得打瞌睡了，却见何青放下右手，说了一句“好了”。
    “好了”是真好了。
    那名伤者身上的煞毒不知何时被净化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拜何青为师，开始跟何青学习净化术。
    没想到事隔两年，她再一次遇到了这种情况。
    她正想着这些事，耳边忽然传来了古凌可的声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