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凌可不能不认真。
即使他借星辉,踏星步,从流云刀下夺回了平瑶的命,一息便离流云这么远,内心还是丝毫不敢大意。
只是初次见面,只是远远地看着流云,他便清楚流云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
所以他做好了准备,灵力暴涨,打算在流云动的那一刻迅速逃离。
平瑶可没想那么多。
她从死亡的阴影下被救了回来,虽然依旧没脱离危险,但看着古凌可这张平日里那么讨厌的脸,她还是不由自主扎进古凌可怀里痛哭起来。
都怪你!
都怪你!
都怪你!
谁让你朝我撇嘴呢?
谁让你在我离开的时候不挽留呢?
谁让你在我走之后不追出来呢?
你要是不朝我撇嘴,我会生气吗?
你要是稍稍挽留一下,我会离开吗?
你要是追出来了,我能碰上流云吗?
呜呜,你就让我一个人面对流云!
你怎么敢让我一个人面对流云!
你刚才去哪儿了?
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你怎么现在才来?
……
平瑶满腹委屈地扑在古凌可怀里大声哭着,仿佛一个终于受到大人重视的被摔疼的孩子。
尽管背对流云,尽管来的只有古凌可一个人,她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放心过。
黑暗的巷道里传出了流云的笑声。
他缓缓站起来,将玄齿刀扛在肩膀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古凌可,说道:“从没有人能从我的刀下逃脱,你想试试?好啊,我给你机会,让你先逃。”
那是玩味般的笑声,但在古凌可听来却是最认真的话。
他抱着平瑶,在一阵夜风袭来之际夺命飞奔,向夜色更深处逃去。
星轸是九术之一,世间最强符文术,这种符文术中包含的法阵与星空相映。
古凌可踏星光而行,走的是星步,行的是法阵。
当他一步跨出后,身影骤然间消失无踪。
再出现时,已是十丈之外。
星轸不是步法,却胜似步法。
古凌可脚下,一座接一座看不见的法阵连接出现。
他在这些法阵内行走,由一座法阵闪入另一座法阵,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巷道各处,借着夜色,很快遁入了黑暗中。
然而无论他有多快,无论他的身影有多幻妙,那丝带着寒意的腥臭味始终萦绕在他身后。
那是玄齿刀的气息。
那把刀始终跟着他,只要他慢上一息,就会砍掉他的脑袋。
这种感觉很不好。
以前在玥山被凶禽猛兽追赶,他也没出现过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这抹腥臭味的追击下逃出去,但他很清楚,他没有打败流云的一丝机会。
心里这样想着,他的脚步徒然加快,短短数息间逃到了十余街道外。
在他准备喘口气时,蓦然大惊,拼尽一身力气,终于让脚步向左偏移了半寸。
法阵星步对应的是漫天星辰,讲究的是准确,落下的每一步都要与天上星位和脑中阵位呼应。
如果脚步出现偏差,哪怕只是半寸偏差,也会让身影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法阵星步最忌的就是踏错阵位。
不过这一刻,古凌可正是利用踏错的半寸,让身影出现的地方与本应出现的地方偏了一步远。
正是这一步之距救了古凌可一命。
前方十丈处,与他身影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把象牙般洁白的刀。
那把刀毫无征兆地从夜色里挥了出来,一瞬间脱掉了夜色包裹的外衣,露出了原本狰狞的面目。
那把刀出现的地方正是古凌可本应出现的地方。
如果不是古凌可向左移了一步,那把刀会完美无缺地砍掉他的脑袋。
古凌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走的是星位,行的是阵位,除非一位经验丰富的符文宗师,或者将天上数不尽的星辰位置全部记牢,才有可能看出他的落脚处。
他知道流云不是符文师,也知道流云不可能记住漫天星辰位置,所以很吃惊流云那一刀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那一刀转瞬即逝,很快又隐没在了夜色中。
当古凌可下一步踏出时,几乎下意识地,他的身体努力向后仰去。
借着法阵与星位,他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十丈偏右的位置,与他同时出现的还是那把洁白的刀。
那把刀与他努力向后仰的身体擦肩而过,割破了他的领口,在他颈部留下了一道极浅的伤口。
伤口连血都没渗出,却比劈在古凌可身上还要可怕,因为这一刀让他确定,流云确实知道他会出现在何处。
这无异于法阵星步全暴露在了流云眼中。
“哈哈哈哈,能两次避开我的刀的,你还是第一个,有趣,有趣!”
夜巷里,流云的笑声很清脆,很爽朗,就像邻家男孩的笑声,但这种笑声在寂静又黑暗的巷道里听起来尤为恐怖。
古凌可知道法阵星步避不开流云的刀,索性故意踏错脚步,让身影随意出现。
他的身影有时候偏左,有时候偏右,有时候出现在半空,再踏第二步时才会回到地面上。
然而流云的刀不依不饶,依旧以最快的速度向他砍来。
哪怕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儿,流云的刀依然会在那儿等着他。
这种事让古凌可无法理解。
他想不通流云为何能够未卜先知,每次都出现在他出现的地方。
那把刀一次又一次从他身旁挥过,虽然没有砍中他的要害,却让他伤痕累累,身上出现了十几道伤口。
这是短短数息间的事,短得古凌可没办法思考。
当玄齿刀又一次划过他的肩膀,拉出一道血光时,他突然顿悟,流云根本不知道他会出现在哪儿。
只是流云速度太快,在他出现的同时,流云已经追了过来,挥刀砍向了他。
这个念头让古凌可异常吃惊。
他知道世上有些步法能够日行千里,瞬移百步,但流云使用的分明不是步法,而是身法。
这是一种太过诡异的身法,能够隐藏在夜色中,随夜色而动。
这种身法不止拥有步法的疾速,还拥有夜色的隐匿,仿佛一只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都能咬住猎物的咽喉。
没人能躲过这种偷袭,就像没人能躲过突然出现的不给人任何时间与机会反应的天灾。
古凌可并不知道,这种身法和他在柳家得到的炎荒、辰夜给他的星轸一样,都是传说中的“九术”之一。
这种身法名为“神影”,乃是世间最强身法,九术之闪击篇。
这是所有杀手都梦寐以求的身法。
每个人都知道,在暗杀界,得“神影”者得天下。
让世人惊惧的三大暗杀组织,能够横行暗杀界数千年,依赖的正是“神影”。
魔海能够跻身三大暗杀组织之一,魔海三重海之主东魅敢和圣域天庭少司监冰蓝瞳打,也是有“神影”做底气。
再延伸一点,懂“神影”的流云,跟三大暗杀组织之一——“四荒”有扯不断的关系。
整个暗杀界能被三大暗杀组织瓜分,无数杀手能听从这三大组织调遣,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三大暗杀组织的强大。
三大暗杀组织强大的根源,正是“神影”。
古凌可忽然喉咙一甜,喷出了一口鲜血。
当血从他嘴里喷出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极淡的腥味。
他大吃一惊,赶忙向身上伤口看去,这才发现被流云用玄齿刀砍过的伤口尽呈紫黑色,血流不止。
他知道这是中毒的迹象,而且中的是蛇毒。
玄齿刀是用上古凶兽黑水玄蛇的牙齿打造的。
这把刀本身就有极强的毒性,甚至可以说这把刀就是由蛇毒淬炼成的。
这把刀见血封喉,平日里被这把刀伤到的人很难活过十息。
古凌可被这把刀伤了十几处还能站着不倒,在流云看来已经是奇迹了。
流云笑得非常灿烂,向古凌可走来的脚步非常轻快。
他将玄齿刀扛在肩膀上,像一只唱着歌的小鸟,说道:“不错,很不错,你是我见过的最顽强的猎物。作为奖励,就给你留具全尸吧。”
古凌可感到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眼前逐渐模糊,连走一步路都很困难。
看着流云砍过来的刀,他将平瑶推到身后,喊道:“走!”
锋利的刀如行走在黑暗里的死神伸出的爪子,却在离古凌可两尺之距戛然而止,被一柄铁戟挡了下来。
那是一柄长近五尺的铁戟,双边横刃,戟身铭有伏魔者五叶徽章,通体泛着奇异的乌光。
铁戟被一名伏魔者拿着。
那名伏魔者只有二十多岁,却已是上灵境巅峰,距玄阶上品承师境只有一步之遥。
乌城很多人都认识这名伏魔者。
他名为汤昱,短短几个月内剿杀了太多尸煞。
在他身后,永远背着一个五尺长的白盒子。
他手中的铁戟,正是从白盒子里取出来的。
他用力挥动铁戟,将流云逼得退了一步。
这一戟像是信号。
流云那一步还没踏回地面,暴雨般的羽箭已经从夜空飞下,密密麻麻像要挤满夜巷般,全部射向了流云。
换作一般人,在如此密集的箭雨攻击下,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即使不死也会被射成重伤。
可流云只是轻移脚步,便从容地退走在夜巷里。
能将夜色撕裂的利箭,竟然没有一支落在流云身上。
箭雨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密集,每一箭都射得比之前更加刁钻。
有好几箭在流云刚刚退走时出现,假如流云慢那么一瞬,便会被那几支箭贯穿身躯。
流云冷哼一声,退得越来越急切。
某一支箭不知从哪儿飞来,射向他左肩时,他终于挥刀,砍断了那支羽箭。
对流云来说,砍断一支羽箭很容易。
无论那支羽箭多强大,速度有多快,都无法突破他手里的刀。
可是他挥刀了。
挥刀说明他的脚步慢了,他的身影滞了,已经来不及避开那一箭了。
躲在暗中的那个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一支带着倒钩的铁鞭从黑暗中飞出,犹如什么凶兽刺出的尾巴,悄无声息又凶猛飞快地朝流云后脑袭来。
流云眼中闪过了一抹寒意。
对方十分了解他的身法,所以针对他的行动设计出了如此玄妙的突袭,要将他袭杀在此。
他是一名杀手,却落入了对方的刺杀中。
如果不是他拥有神影,不是他在刺杀术上拥有常人望尘莫及的天赋,换作任何一个人已经死在这场突袭中了。
那支铁鞭虽然刁钻,却无法伤到他。
因为他是流云,是“四荒”大力培养的六名新星之一,是未来要立于暗杀界顶端的处刑人的候选人。
即使铁鞭再快,也快不过他的脚步。
在铁鞭几乎刺中他后脑那一刻,他的身影融入夜色,很诡异地消失了。
下一刻,他出现在三丈之后靠近右墙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道明亮的光芒出现在那儿。
那道光芒照亮了整条夜巷,将夜巷中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即使离得很远,也能从光芒中感受到可怕的毁灭气息。
那是雷光,是雷电的威力。
那道雷光已经在那儿等了很久。
蕴含着毁灭气息的雷光湮没了夜色,湮没了巷道,湮没了流云眼中的震惊与恼怒,留在巷道里的只有巨大的爆炸声和隐藏在爆炸声中的轰隆雷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古凌可感到有人来到自己面前,掰开自己的嘴,朝自己嘴里塞进了一粒丹药。
那粒丹药入口即化,散出的药香沁人心脾。
他从小跟草药打交道,从中感觉出了十余种药味,其中大部分都是解毒药,顿时明白这是针对玄齿刀的毒炼制的丹药。
服下那粒丹药后,他的呼吸很快顺畅起来,扬起脸,只见身边多了好几人,都是伏魔者。
爆炸声持续了很久才停止。
当雷光消失、雷声消逝后,半条巷道被毁坏殆尽。
地面出现了道道极深的沟壑不说,两旁的墙壁与屋舍也都变成了废墟。
烟尘散尽,只见废墟里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流云,依旧脸戴面具,依旧手持白刀,与刚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出现了很多被烧灼的黑洞。
那是被雷电的高温烧出的黑洞。
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在刚才那种绝境中逃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可对流云来说,没能从刚才那场突袭中全身而退,让他很不高兴,哪怕只是衣服被烧出了很多黑洞。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握着玄齿刀的左手也比刚才用力。
淡漠的表情下,他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太多:“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乐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