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的人都知道金狮子街是条荒废的古街。
    很多人也知道，在这条古街下面，坐落着世间最大的黑市。
    这条街白天很少有人走动，一到晚上，悄无声息走进这条街的身影不计其数。
    乌城已经下了一整天的雪。
    这个时节，这种天气，未到戌时，天已经黑了。
    古凌可是在天刚黑的时候到达金狮子街的。
    寒风夹着雪花吹来，打在脸上有些冷。
    他驱回马车，踏着积雪，走进了金狮子街。
    这是他第一次来金狮子街。
    自从上次平瑶告诉他金狮子街的诅咒后，他一直想来金狮子街看看，看看那一百只摆放在破落宅邸门口的大金狮子。
    他没想到自己今天来这条街是因为平瑶。
    他自嘲地笑了笑，向里面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披着高贵的狐裘，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明显是在等他。
    见他走了过去，年轻人问道：“是古先生吗？”
    古凌可没有说话，年轻人却像得到了答案一样笑了笑，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这边走。”
    金狮子街下的黑市非常隐秘。
    古凌可跟在年轻人身后走进了一座府邸后堂，进了一间屋子的地下密室，顺着阴暗的秘道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出秘道后又走了很长一段台阶，这才走到了出口。
    出口外是一座规模巨大的石洞。
    石洞至少有近百米高，上千米宽，很难想像如此庞大的石洞是怎样靠人力在金狮子街及众多府邸下开凿出来的。
    石洞顶部为七彩月光石打造成的苍穹石顶，数以万计的月光石将整个石洞照得如白昼一样。
    石光下，是一层层在石壁上凿出来的整齐有序的石室。
    石室共九层，每一层有百座石室。
    这些石室围在石洞四壁，由走廊相连，也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了，散发着浓郁的沧桑感，共同构成了一座古老的巨大围楼。
    围楼中央树立着一座巨大的怪魔石像。
    石像高二十一丈，双角竖目，獠牙外露，穿着一身镶着数具骷髅脑袋的铠甲。
    石像从肩膀上分化出了六条手臂，六只爪子向上托着六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石洞顶的月光石拥有采光功能，怪魔石像托着的六个火盆具有的只是单纯的象征意义。
    这只怪魔来自地狱，它托在手上的火盆便是采自地狱的火焰。
    地狱是见不得光的地方，黑市便是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发展起来的。
    这座围楼，就是黑市。
    古凌可震惊地看着黑市。
    从他来乌城第一天起，他就听过黑市的传言。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黑市是一座如此恢宏的建筑。
    这等高超的手法，当初是怎么施展出来的！
    怪魔石像周围坐落着数不清的石台。
    这些石台有圆有方，有的从地面上突了出来，有的从石壁上伸了出来，有的与飞在空中形似长龙的台阶相连，有的垒在下方石台上……
    石台之间，台阶横飞，有的台阶甚至连到了石像身上，纵横交错，极为壮观。
    围楼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影。
    石台上人影最多，除了售卖各种禁药、禁器、禁术等的商贩外，其余全是前来寻宝的修行者。
    除了石像周围的石台外，石室前的走廊里也有不少人。
    那些人大部分在围楼侍者那里拿到相关室牌后，凭牌走进相应石室里，进行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交易。
    这里所有人都藏在伪装下。
    无论商贩还是买家，无论侍者还是守卫，要么身披黑袍，要么戴着斗笠或面具，没有一个人敢将真面目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年轻人自己戴好一具笑脸面具，又将一具面具递到了古凌可手里。
    两人一层层走下台阶，来到第四层石室，走到了其中一座石室前。
    古凌可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石门上刻着“四十四”。
    四又四四，真不是个好兆头。
    年轻人将室牌插在石门上，推门进去后，古凌可跟在年轻人身后踏进了石室里。
    石室入口处不大，不过越往里越大。
    临石门三十米的地方，石室已经近十米高，四十余米宽，真不知道当初花了怎样的力气才将它凿得如宫殿一般。
    石室顶部镶着数十颗夜明珠，石壁上开凿着各式亭台楼阁，中央放置着一口三米高的三足铜鼎，最靠里面的地方坐落着一座三丈高的鬼怪石像。
    这座石像和围楼里的那座石像很像，皆是双角四目，皆是獠牙外露，皆是一身铠甲。
    不同的是这只鬼怪只有两条手臂，双手也没有端火盆，而是竖于胸口，左手握右手，十指相结，结出了一个手印。
    古凌可认识那个手印。
    那属于黑暗系手印，能够召唤出强大的黑暗力量，是黑暗系手印中最常见的一种。
    天煞印。
    石像手指上缠着一条锁链，下面吊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名女子，披头散发，目光呆滞。
    尽管离得很远，古凌可依然认出了那是平瑶。
    平瑶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年轻人和古凌可走进来半天了她也没察觉。
    直到古凌可绕过铜鼎，走进石厅内，摘下面具，她才将目光移了过来。
    这一移，便停了下来。
    下一刻，平瑶像一个溺水之人拼尽全力抓向了浮在水面上的一根稻草，本来呆滞的目光变得炯炯有神，因为激动，竟是当场哭了出来。
    “古凌可……”
    平瑶哭诉道，抓着铁笼子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关在这里了，没想到来这儿救自己的竟然会是古凌可。
    她知道这是黑市。
    她知道不止医盟的人，就连伏魔者都不会来这儿。
    所以她这次没有抱怨古凌可怎么来得这么迟，怎么现在才来？
    古凌可能出现在这儿，她已经感到非常开心了。
    就在她看着古凌可又哭又笑的时候，那个让她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古凌可，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人是连隽。
    他从神像后面什么地方走了出来，一步步走下台阶，看着站在铜鼎前的古凌可，张开怀抱，像是迎接久别重逢的老友般，大笑道：“欢迎来到这个属于你的世界。”
    “放了她。”古凌可说道。
    平瑶失踪后，他一直猜测是谁主使的，却没想到会是这位连家三公子。
    圣殿府之灾后，连隽便从乌城蒸发了。
    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即使药殿和帅府派遣眼线潜入城主府也没找到。
    他以为连隽为避风口离开了乌城，没想到这个少年会出现在这儿。
    伏魔者在找连隽，医盟在找连隽，如此紧张的局势下，连隽竟然派人潜入药殿，劫出了医盟盟主的孙女。
    这到底是个多疯狂的少年！
    连隽呵呵笑了。
    他向古凌可走来的每一步都很稳，每一步都很轻盈，像是踏着节奏在谱写乐章，洋溢着让人惊奇的欢快。
    他脸上充满了笑容，说道：“好啊，只要你答应帮我，我就放了她。”
    “我帮不了你。”古凌可说道。
    连隽听后笑道：“我还没说让你做什么，不，请你做什么呢，你怎么知道帮不了呢？”
    “我帮不了你。”古凌可依然是这句话。
    在他看来，连隽让他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连隽没在意古凌可的态度。
    他走到古凌可面前，像看着珍奇异兽般两眼放光地说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吧？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既是净化师，又是尸煞的人在这个世上有多难得！”
    连隽说这话的时候很兴奋，平静的是古凌可，吃惊的是平瑶。
    她惊疑地看着古凌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似乎想从古凌可脸上确定连隽说的是不是真的。
    净化师！
    尸煞！
    古凌可是尸煞？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古凌可。
    在她看古凌可的时候，古凌可也抬头向她看来。
    四目相对时，从她眼中，古凌可感受到了让他痛心的陌生感。
    那是柳院众人这些天看待他的目光。
    那种充满排斥的陌生目光。
    古凌可将目光从平瑶身上移到了连隽身上，摇头说道：“我不是尸煞。”
    连隽脸上的兴奋没有消失，反而充满激情地说道：“拥有奇木异源，你可以以净化师的身份游走世间，在各地都能得到超高规格的礼待，就是去圣域，入圣殿，成为神盟的人也不是没可能。”
    “我不是尸煞。”
    “拥有黑暗源，你可以以尸煞的身份行走黑暗界，在黑暗界打出一片属于你的天地。你不用惧怕任何人，当你在黑暗界杀出威名的时候，所有尸煞都会尊你为王。”
    “我不是尸煞。”
    “真到那个时候，你就是拥有双重身份的特殊存在。你可以在诸国堂堂正正为官，可以在圣域轻轻松松谋差，你将成为黑暗界隐藏在圣域最重要的一个人。黑白两道，都将是你的天下。”
    “我不是尸煞。”
    “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吗？至少我是羡慕你的。身为净化师，你可以在世间光明正大地行走，可以和伏魔者做朋友，甚至可以当一名伏魔者，不用再躲在见不得人的黑暗角落里。你，将成为第一个拥有通行证的尸煞。”
    “我不是尸煞！”
    当古凌可第五次说出这句话，并将声音提高了一倍时，从他口中说出的这句话似乎在经过足够久的时间，飘过足够远的距离后，终于传入了连隽耳中。
    连隽脸上的兴奋凝固了。
    他半张着嘴，挥舞得正起劲的双手停在半空，好像一瞬间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一息后，连隽呵呵一笑，脸上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他指着古凌可，笑道：“你是担心自己在这儿没地位？没关系没关系，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我联手，别说乌城，就是整个中原西部，都会变成我们的。”
    古凌可目不转睛地看着连隽。
    他第一次见连隽时，便感到这个少年十分危险，没想到这个少年不止是危险这么简单。
    这个少年，还是黑暗界的尸煞！
    乌城城主之子是尸煞，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会在这座古城引起多大的震动！
    他缓缓摇着脑袋，看着连隽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尸……煞！”
    连隽哈哈大笑起来。
    他高举右手，打了个响指，嘲讽道：“你不是尸煞？那我证明给你看，你的说法有多可笑。”
    大雪与黑夜笼罩了整座乌城。
    出现在金狮子街上的身影比往日多了数倍，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伏魔者。
    这些人头戴白色伏魔盔，穿着和雪街相似的白色伏魔服，有的还背着一个五尺长的龙血木白盒子。
    这些人以最快的速度潜入了通往地下黑市的十座破落府邸，剩下的要么藏在金狮子街，要么埋伏在雪街附近。
    数百名伏魔者集体行动，街面上的积雪被踩得异常凌乱，然而转眼间，脚步又被雪花再次覆盖，没了丝毫痕迹。
    在夜幕的遮掩下，这些人行动迅捷有序。
    不到百息时间，数百名伏魔者已经埋伏在金狮子街内外，只等来自统帅的命令。
    金狮子街恢复了宁静。
    无尽的寒风与落雪中，一个男人踏着积雪走了进来。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有些胖，身上衣物有些破旧，戴着一顶毡帽，双肩微耸，看着就像一个负债的有些疲累的商人。
    男人步履匆匆走到一座府邸门口，刚准备走进去，突然看了一眼身后的雪街。
    街面被白雪覆盖，只有他的脚印在黑暗中显得不太清楚。
    可不知为何，男人总感觉与往日相比，这条街有些别扭。
    男人摇摇头，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走进府邸，踏进院子，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有株梨树。
    男人喜欢梨花，所以每次进院子，都会朝这株梨树瞅上一眼。
    寒冬时节，梨树干秃秃的枝头十分萧条，但在此时，雪花落于枝头，形似梨花，仿佛一树梨花一夜之间盛开了。
    男人走到梨树前，总感觉这棵梨树与平日里不太一样。
    或许是下雪的缘故？男人心想。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梨树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下一刻，一道鲜血在大雪中飞溅而起。
    男人的尸体被拖向了别的地方。
    负责处理尸体的伏魔者看了一眼府门方向，鼻尖发出了一声轻哼。
    今晚，伏魔者将攻打乌城地下黑市！
    这么重要的时刻，绝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