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路遇尸煞的事很快被古凌可抛诸脑后。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和金云帆、雪印、雪鉴整天张灯结彩,忙着会柳堂的事。
年节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无论皇族贵胄还是黎民百姓都闲不下来。
会柳堂人少,这两天古凌可主要负责购物,拿着会柳堂的堂费整日外出,买上一大堆回来交差。
当然,每次他都会从堂费里扣除一部分银子装进自己腰包当跑路费,所以每次一回来,金云帆都要对他冷嘲热讽好一会儿。
年节该是高兴的时候,可古凌可好几次碰到崔浩的时候,都会瞅见崔浩一脸愁容地凝神想事。
开始时,他以为崔浩碰到了什么难事,后来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老师,您怎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崔浩正坐在湖边沉思,听后一怔,随即摇摇头,脸上流露出了想要遮掩什么的神色。
他盯着湖面看了一会儿,说道:“没什么……”
古凌可“噢”了一声,没怎么在意,正准备离开,崔浩忽然问道:“小可,你觉得,老师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古凌可抓抓脑袋,不明白崔浩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他想了想,嘿嘿笑道:“很好啊。”
这不算什么回答,却听得崔浩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了一抹伤感。
他像是对古凌可说,又像在自言自语般,长叹道:“是啊,很好啊。”
除夕夜。
一入夜,古凌可已经迫不及待换上前两天刚花了三十两银子从城里最大坊市买的一件白裘袍,然后跑到金云帆面前伸胳膊伸腿儿地使劲得瑟。
雪印和雪鉴在会堂里打坐,只是不见了崔浩的身影。
戒律堂在公会最里面,是符文师公会赏罚之地。
戒律堂堂主陈重是位天阶下品的天圣,公会为数不多的几位七品符文师之一,实力恐怖,负责掌管公会赏罚之事。
这座会堂气氛严肃,没人敢在这儿嬉笑打闹,即使除夕夜,堂外也不见贴联张灯,是会内符文师最不愿来的地方。
“你是说,金荒的蛊荒士贪狼星准备在今夜组织尸煞,血洗我公会?”
陈重站在堂内,背对崔浩,将手指握得直响,看得出他对这个消息的惊怒。
崔浩跪在蒲团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忏悔道:“属下有罪,明知这个情报关乎公会生死存亡,仍然犹豫到现在才告诉长老,属下只是,只是……”
崔浩有些泣不成声。
他不是金荒蛊荒士,却是贪狼星安插到符文师公会的眼线。
尸煞除夕夜袭击符文师公会正是贪狼星告诉他的,要他在公会做内应,破坏公会法阵。
然而崔浩心性本善,实在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才将此事告诉陈重,避免同门遭到尸煞屠戮。
至于陈重会怎样惩罚他这个金荒眼线,他已经不再关心。
陈重转身将崔浩扶起,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避免人心不安,等我的通知……”
崔浩点头,随即察觉不对。
尸煞今夜要袭击公会,陈重此刻应该带他去见公会会长,做好应对措施,同时将此事禀明皇室,由皇室出兵,与他们公会里应外合围剿尸煞,而不是让他回去等通知。
在崔浩想这些的时候,一把刀刺进了他胸膛。
他震惊地看着陈重,却见陈重将他揽入怀里,在他耳边说道:“贪狼星那个家伙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一个东西?上次你和那和尚害得他受伤,他没计较,这次你可真是胆大妄为,连他的计划都敢捅破……”
飞廉城身为中原西域第一巨城,除夕夜的热闹远非一般城市可比。
无论内城还是外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燃放烟花爆竹,大街上随处可见逛街的年轻身影。
黑暗的夜空时而掠过夜巡队,街道上随处可见兵马司的人。
按往年惯例,夜巡队和兵马司派出的人比平常多了一倍,自然是为了防止城内发生什么意外。
夜巡队由四皇子魏王涂朗掌管,主要负责空中治安;
兵马司由五皇子齐王涂海掌握,主要负责城内治安。
两人一向不和,无论朝堂上还是平日里,没少给对方使过绊子。
不过每逢年节,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人都会暂时休战,共同维护飞廉城的治安。
今夜飞廉城巡视的兵力比往日多了一倍。
在这种兵力的布防下,即使最偏僻的地方也会有夜巡队与兵马司的共同注视,所以很少有尸煞敢在今夜出入。
可就在如此严密的巡视下,依然有数以百计的尸煞从飞廉城各处赶来,聚在符文师公会附近。
一些黑暗的巷道里,酒楼封闭的包厢里,客栈没点灯的房间里,黑压压一片,全部都是尸煞。
符文师公会附近那座酒楼阁楼里,一个黑衣男人望着宁静的公会,嘴里冷冷吐出了两个字:“动手。”
和京城其他地方一样,符文师公会也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有的会堂高挂灯笼,有的会堂喜贴春联,有的会堂包饺炖肉,走在各处,都能感受到十足的年味。
建筑堂是公会最大的会堂,人数最多,此时堂内满是符文师,除了一些刚入堂的新符文师被人使唤去厨房帮忙或擦拭门窗外,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在打牌、掷骰子等,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神兵堂是公会第二大会堂,堂内打牌、掷骰子的人较少,却见大部分符文师坐在酒桌前吃吃喝喝,闲扯着京城哪座青楼又出了花魁,哪座酒坊又出了好酒;
应堂新人最多,和诸堂相比,这个会堂的符文师最勤快,剁馅包饺子,洗菜摆美酒,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
和其他会堂相比,会柳堂要冷清得多。
这个会堂人少,除了身为堂主的崔浩外,唯一一名弟子古凌可正忙着和金云帆在院子里放烟火。
雪印和雪鉴坐在堂厅念经,如果不是挂在各处的烛火,很多人会以为这个堂的人已经入睡。
烟火是古凌可和金云帆白天特意去集市上买的。
燃放烟火的时候,古凌可特别小心地挽起衣袖,生怕把自己花了三十两银子的白裘袍弄脏了,看得金云帆朝他直翻白眼,嘴里不停地喊道“乡巴佬”等字样。
一片烟花在空中如银树开花般绽放,五彩缤纷地照亮了整个黑夜,看得古凌可指着烟花哈哈大笑,嚷嚷说自己的烟花果然要比金云帆放的烟花好看。
一道光从空中降落,看着随时会熄灭,却是没有,而是快速飞了下来。
看那模样,分明是要降回院子里的节奏。
古凌可“咦”了一声,正想嘲讽金云帆几句,说看我放的烟花多了不起,上天了还能回来,忽然间大惊,和金云帆极速后退。
两人刚退回堂前石阶上,那道光已经落在了院子里。
强大的冲击震得小院微微一震,十余裂缝随即迸现在院中各处,最长的一道一直延伸到石阶上,连石阶都出现了浅浅的裂痕。
强横的杀意笼罩了整座庭院,冰冷的气息让古凌可毛骨悚然。
他从那种气息中感受到了施术者与他之间天差地别的实力,更感受到了这一招他没有任何资格抵挡的强大。
这是什么招式?
竟然包含着如此凛冽的杀意!
灰尘渐渐散去,院中场景呈现在古凌可眼中时,古凌可吃惊地发现那一击将地面震出了一个丈许方圆的大坑。
那不是火焰,而是一道剑气。
一道从天而降的刚烈剑气!
一道已经消失,气息依然存在的强大剑气!
感受着弥漫在周身的那份恐怖杀机,金云帆神情微凛,自言自语道:“剑二十四——坠辰!”
坠辰,世间最强大的剑法——剑宗四十二式中排行二十四的绝世杀招。
这是一招从天而降的剑式。
施术者将剑气祭出,飞入高空,利用剑气下坠的速度提升剑威。
此招初成时,一剑可断十丈巨岩;
中成时,一剑分为四剑,四道剑气从空中落下,落于四方,四剑周围皆遭破坏;
大成时,四剑合一,犹如星辰从天外坠落,威力之强,方圆十里之内一切皆毁。
施术者修为越高,破坏力越强,破坏范围越广。
传言曾有大能祭出此招,一剑毁了一座古城!
这一招极难修炼,即使非常卓越的剑道天才也不见得能修成此招,没想到今日会有人用此招攻击符文师公会。
那名施术者明显初成此招,祭出的剑气却未遭到任何阻拦,径直落在了会柳堂的院落中,这让古凌可很疑惑守护公会的三妙飞廉阵为何没有启动?
此阵一旦启动,别说坠辰初成,即使大成,也未必能突破法阵的防御。
这样的情形不止出现在会柳堂内,其他诸堂都遭到了类似的攻击。
一块半丈宽大的黑铁藜球砸穿了建筑堂厅堂,砸中一面扔满牌的桌子后四下散开,分出几十道数米长的黑色铁刃,有的刺中墙壁,有的割裂地面,有的刺穿了毫无防备的符文师,还有的将符文师砍成了两段;
一根近两米高的铁骨朵飞进神兵堂内,砸断柱子后,铁骨朵上的上百颗铁钉飞速扩散,仿佛在神兵堂内下了一场铁钉雨;
成百上千支燃烧的羽箭飞入应堂内,很多符文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羽箭射穿身体,更多的人被羽箭逼出厅堂后,立即遭到了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暗箭的射杀;
……
袭击来得太快太猛烈,很多符文师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黑铁从空中飞下来?
怎么会有那么多杀手悄无声息地潜进公会?
公会护卫呢?
三妙飞廉阵呢?
三妙飞廉阵是公会的守护大阵,外敌一旦入侵,必会触动此阵。
像今夜那道从天而降的剑气,那块砸穿建筑堂厅堂的铁藜球,那根砸断神兵堂厅堂柱子的铁骨朵都会触动法阵。
可公会内涌入了不知多少尸煞,这座被符文师寄予最后希望的法阵却没有出现。
三妙飞廉阵由阵堂守护。
阵堂是公会最重要的地方,关乎着公会的生死存亡,平日里严禁一般人靠近。
想要进入阵堂,必须手持各堂堂主亲手写的手谕才行。
会内一直传闻这座堂由十余豪强、两位地贤守护,更有人说阵堂内有一位资历极老的圣境长老坐镇。
这等阵容,别说强闯,就连偷袭都办不到。
阵堂在公会深处,紧邻律堂。
几名神兵堂弟子在一位豪强境后期的神兵堂长老带领下急匆匆来到阵堂,想知道阵堂为何会在今晚出现异样?
阵堂如往日般宁静,不见一个人影。
神兵堂长老穿过前院,上了石阶,推开厅堂门后快步走了进去。
由于太过急切,他的声音由询问变成了质问:“三妙飞廉阵怎么没启动……”
神兵堂长老蓦然止步,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跟在他身后的几名神兵堂弟子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几人眼前,厅堂一片狼藉,打斗过的地面上躺着十余道尸体,除了一名守护阵堂的地贤境长老外,其余尽是守护阵堂的豪强境长老。
翻倒的八仙桌前靠着一位一身是伤的黄衣长老。
神兵堂长老见过黄衣长老一次,知道这位长老已经步入圣境,正是守护阵堂的圣境长老,此刻却浑身是血地倒在那儿,分明已经死亡。
厅堂内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手持沾满鲜血的长剑,身着符文服,居然是守护阵堂的两位地贤境长老之一;
另一人身穿灰色袍服,背对着神兵堂长老等人,不是别人,竟是律堂堂主、公会会律陈重。
“祁长老,有什么事吗?”
陈重转过脸,像看着死人一样看着神兵堂长老。
他的声音极其淡漠,听不出丝毫感情,从他深邃的瞳孔中能够看出无尽的冷意。
震惊之下,神兵堂长老感觉后脊发凉,浑身汗毛倒竖。
外敌入侵,三妙飞廉阵没有启动,原因竟是守护阵堂的公会高手全部死在了公会会律陈重手中。
看着那名提剑向门口走来的阵堂地贤境长老,神兵堂长老将跟来的弟子向门外推去,大吼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