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申时三刻。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下来了。
    对于雪猿这种机关兽来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闯入者还在，便会无止境地对其进行追杀。
    但对早已疲累不堪的古凌可和墨羽衣来说，要是在天黑前没有离开乱风域，两人肯定会死在这个雪夜。
    深渊那边没有雪猿，又有人工雕琢的石阶，那边极有可能就是离开乱风域的出口。
    要活下去，两人必须逃到深渊那边。
    墨羽衣看着通往云端的石阶，拿出了那份墨绿色的卷轴。
    卷轴上总共记载着三个字。
    第二个字是个“冰”字，是一位拥有自然系灵源中清水恒源的豪强祭出的一片可冰封十里的寒冰。
    墨羽衣用这个字冻住崖边雪猿尚可，借这片寒冰飞过深渊却不现实。
    她略一沉思，蹲在崖边雪地上，以卷轴为笔写起了字。
    古凌可打退了一只又一只扑上来的雪猿。
    他不知道墨羽衣在干什么，但此时只能相信墨羽衣。
    在他身后，墨羽衣似乎每写一笔都会耗费极大的灵力。
    她洁白的额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不说，写到最后，右手已经禁不住抖了起来。
    墨羽衣写在雪地上的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桥”字。
    她将卷轴摊开，放在“桥”字上，双手在胸前结出了一个神奇的手印。
    她轻喝一声，将两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按在了卷轴上的“冰”字上。
    “冰”字很快消解，“桥”字也在消解。
    两个字迹化为一大片密集的金色光点飞进了深渊。
    每一个光点都迸出了寒气瘆人的寒冰。
    众多寒冰积于一处，从崖边攀入空中，在深渊上架起了一座两丈宽的巨大冰桥。
    这是一座完全由寒冰构造的桥。
    上至桥身桥面，下至桥墩桥台，就连桥上的桥栏以及蹲在望柱上的狮子都是用寒冰堆砌成的。
    古凌可回头瞅了一眼冰桥，见望柱上的小狮子形态各异，惟妙惟肖，不禁气笑了。
    他冲着墨羽衣喊道：“桥不需要那么宽，能过去就行。”
    冰桥上每一个部位都需要墨羽衣用灵力支撑。
    冰桥越大越复杂，墨羽衣要耗费的灵力便越多。
    墨羽衣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却一脸倔强地说道：“那不行，搭桥就要搭得阔气一点，不然被彤彤、诗诗她们知道我搭了那么小气巴拉一座桥，还不得笑死我。”
    古凌可一脚踢飞了一只雪猿，从另一只雪猿拳头下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
    他喘了口气，说道：“那也用不着把狮子雕琢得那么细吧？”
    听到这话，墨羽衣一脸认真地纠正道：“亏你还是朝梦学院学生，一点匠心精神都没有！做，当然就要做到极致啦。无论写字、游玩或者打架，你都认真一点好不好？”
    古凌可再也不想跟墨羽衣多说一句话。
    在打退了五只雪猿的攻击后，他身后终于传来了墨羽衣的声音：“好了，我们走吧。”
    架在深渊上的确实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冰拱桥。
    桥身构建得非常完美，细节也处理得相当漂亮。
    不知道墨羽衣曾在哪座桥上驻足过，刻在冰桥桥栏上的画美得让人窒息。
    其中一根望柱上，墨羽衣还异想天开地设计了一支插在冰狮子嘴里的风车玩具。
    最让古凌可气到想笑的是，那支由冰做成的风车居然还能动，风一吹会骨碌碌地转。
    两人踏上了冰桥。
    让他们意外的是雪猿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崖边冲着两人不断咆哮着。
    他们站在桥上，相视一眼，心想这道深渊对雪猿来说难道是禁地不成？
    一只三丈高的雪猿忽然走到冰桥前，冲着站在冰桥上的古凌可和墨羽衣咆哮了一阵后，举起了两只巨大的拳头。
    “快走！”
    古凌可见势不妙，拉着墨羽衣就跑。
    两人身后，三丈雪猿两只拳头像两个铁锤一样砸在了桥面上。
    仅仅只是一击，桥面便被砸断。
    裂痕顺着深渊这边向那边快速攀爬。
    一截截断裂的冰桥面争先恐后往深渊里掉，桥栏、望柱、狮子等全部碎成了无数冰块。
    见裂痕追了上来，古凌可一跃而起，借助强大的弹跳力，拉着墨羽衣跳到了深渊另一边。
    整座冰桥轰然破碎。
    除了残存在两面崖边的些许寒冰外，其他一切全部掉进了深渊里。
    看着深渊那边数十只盯着这边看的雪猿，两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没了古凌可和墨羽衣的踏入，深渊那边雪猿感知不到生命气息，每一只眼中猩红色的光芒都在消退。
    一些雪猿钻进了雪面下，一些雪猿将身体蜷缩成了一个球。
    还有一些保持着原样，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这是哪儿？”
    墨羽衣站在台阶下方，看着通往云端的天阶自言自语道。
    古凌可站在墨羽衣身旁正要说话，整个人却像掉进水里一般，坠入了脚下雪地里。
    墨羽衣吓得退了一步。
    她盯着眼前的雪窟窿看了二息，正打算鼓起勇气走到雪窟窿前，看古凌可是不是顺着雪窟窿掉进深渊里了，却见一抹橙色光芒如洪流漫灌般从窟窿里溢了出来。
    墨羽衣以最快的速度向后退去。
    她刚刚离开，一大片橙色火浪便如恶兽般从雪地里钻了出来。
    很多雪块刚刚飞起便被高温化成了流水，接着化为白雾，在空中蒸发了。
    恐怖的火海里，古凌可从雪下跳了出来。
    他落在墨羽衣面前，手里还攥着一条雪猿的手臂。
    “还有野猴子。”
    古凌可丢掉那条手臂说道。
    他忽然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经幢。
    经幢最高处，积雪“哗啦”一下落了下来。
    伴随着一双猩红色眼睛缓缓睁开，一只一丈高的雪猿在经幢顶部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天梯前，山壁前，雪面下，一只又一只雪猿冒了出来。
    那些雪猿高皆一丈，只是眼中的猩红比古凌可和墨羽衣之前见过的都要可怕。
    经幢上的那只雪猿跳了下来，一拳打在了古凌可和墨羽衣闪避开的雪地上。
    纷飞的雪花中，这只雪猿没有追击二人，而是冲着两人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大嘴。
    雪猿嘴里有一根不知何物制作的细筒。
    当雪猿将嘴张到最大后，一大片白色火焰在古凌可和墨羽衣震惊的目光中从雪猿嘴里喷出，带着灼热的高温朝两人袭来。
    两人跟雪猿打了一天，一直以为这种机关兽只是单纯的力量型机关兽，直到此时遇到了这只会喷火的雪猿。
    两人避开火焰，朝天梯跑去。
    眼下能救他们命的只有天梯通往的地方。
    不管这条台阶通向哪儿，只要那地方能躲避雪猿围杀，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的圣地。
    这是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天梯。
    两人跑了好久，一抬头，映入眼帘的还是无穷无尽的台阶。
    不止如此，扑到天梯上的每一只雪猿体内还都藏着可怕的机关。
    有的雪猿会喷火，有的雪猿会喷雷，有的雪猿会喷出沾满毒液的暗器，有一只雪猿喷出的用蛟筋做成的网差点把古凌可和墨羽衣罩进去。
    两人在天梯上跑了半个多时辰，眼见天要黑了，没看到尽头不说，扑上天梯的雪猿数量还越来越多。
    “会用剑吗？”古凌可突然问道。
    墨羽衣一怔。
    她曾经跟白雪璃学过几招剑式，用过几次剑。
    但跟剑相比，她还是觉得圣书源用起来比较自在。
    古凌可看了墨羽衣一眼，说道：“用你的灵源变出一把剑来。”
    古凌可身上被雪猿抓出了好几道伤口，在激战中的他此时看起来相当狰狞。
    墨羽衣没敢多问，用食指在雪地上写了一个小小的“剑”字，一挥衣袖，手中便多出了一把利剑。
    这些雪猿都是中灵境、上灵境的实力，有的还展现出了承师境的攻击。
    古凌可猜测附近肯定藏着豪强境甚至更高境界的雪猿。
    那等雪猿一旦苏醒，等待他和墨羽衣的将只有死路一条。
    他也不管墨羽衣懂不懂剑道，也顾不上施展斗转星移会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一把抓住墨羽衣，大喝道：“我找路，你开路。”
    一支三尺长的羽箭从两人刚刚消失的地方穿了过去。
    离两人消失之处有十丈远的天梯上方，两人出现在一只雪猿身旁。
    刚刚现身，墨羽衣便一剑挥出，斩掉了那只雪猿的头颅。
    两人像鬼魅一样闪现在天梯上，以最快的速度朝天梯顶部冲去。
    没有雪猿挡路的时候，两人继续闪现在下一个地方。
    有挡路的雪猿出现，皆被墨羽衣一剑砍了。
    短短百息内，两人便在天梯上行进了数百米。
    察觉到两人行进方式后，天梯下方的雪猿像一堆雪球一样顺着天梯往上爬。
    更恐怖的是，更多雪猿从天梯两旁冒了出来，堵在了两人前进的路上。
    那般恐怖的数量，光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一只雪猿抓住了古凌可右腿。
    墨羽衣一剑砍断了那只手臂，却被拖延了一息时间。
    趁着这个间隙，无论两人头顶的天梯上方，还是两人脚下的天梯下方，都被雪猿堵得严严实实。
    “要是能飞上去就好了。”
    古凌可看着雪猿身后近在眼前的山顶，心想不到百丈就能到达山顶了，可这等数量的雪猿拦在面前，他和墨羽衣全盛之时也未必能闯过去。
    长时间砍击由精铁和木材制作的雪猿身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墨羽衣右手虎口早已震裂出了血迹。
    她此时连剑都拿不稳。
    看着没有雪猿守护的山顶，又看着将她和古凌可围起来的雪猿群，她忽然丢掉剑，从怀里掏出了那份墨绿色卷轴。
    卷轴上只有三个字，墨羽衣已经用掉了两个。
    她摊开卷轴后，露出了留在雪白卷轴上的最后一个字。
    那是一个剑意盎然的“剑”字。
    这个字是黑尊请圣域精通剑道的神谕之主、八司之一的司宪后贤为墨羽衣留下的。
    这个字剑意太强，墨羽衣曾经尝试过多次，依旧无法掌握好这个字。
    卷轴上的三个字里，她唯独怕这个字。
    她怕这个字一旦释放不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性后果。
    此时此刻，墨羽衣看着这个字想笑。
    她和古凌可都要死在雪猿堆里了，还考虑什么灾难不灾难的？
    还有什么后果比她的死带给圣域的影响更大？
    她深吸了口气，手指在“剑”字上轻轻触过，轻喝道：“剑二十二，开！”
    剑宗四十二式，第二十二式名为刺零。
    这是人剑十式中的第二式。
    这一式没有剑二十一神舞那样灵活，威力却比神舞强大得多。
    这一式祭出后，会有一道剑气飞旋离去。
    在剑气飞速旋转的过程中，无数锋利剑气会被甩出，进行无差别轰杀。
    凡是这道剑气飞过的地方草木皆毁，什么都会被剑气吞噬。
    面对敌军时，这道剑气威力比数十张弓弩射出去的箭雨更加可怕。
    “剑”字开始消解，墨羽衣双手已经忍不住抖了起来。
    她体内灵力早已被榨干，实在没有多余灵力来完成这个字的释放。
    她真怕这个字还没释放成功，她和古凌可已经死在外溢的剑气下了。
    一只手替她扶住卷轴，另一只手按在了她右手上。
    温和的灵力从那只手中灌入了她的手掌，又通过她的手指灌入了“剑”字里面。
    墨羽衣转过头，惊讶地看着站在她身旁的古凌可。
    只见古凌可看着她，目光坚定地说道：“别放弃，我们一定能成功！”
    墨羽衣“嗯”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在生死之间跟另一个人接触得这么近。
    她将所有精力全部放在了“剑”字上。
    随着手指离开卷轴，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卷轴上飞涌而出，撞进了挡在她和古凌可前方的雪猿群里。
    那是一道晶莹的剑气，温润如玉又霸道至极。
    剑气顺着剑脊旋转飞舞的过程中，数不清的剑气被那道剑气甩了出来，刺穿了一只又一只雪猿身躯。
    那道剑气所过之处，刚才凶猛暴戾的雪猿群变成了一堆残破的机械和零件。
    那些机械零件之多，居然将两人前方的天梯全部占据。
    古凌可和墨羽衣跟在那道剑气后向山顶飞奔，近百只雪猿跟在他们身后追了上来。
    剑气开路，斩碎一切拦路的雪猿后飞入山顶消失了。
    两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后，也紧随剑气跃上了山顶。
    古凌可脸色凝重又握着拳头，准备等雪猿扑过来后一拳轰出去。
    让他意外的是雪猿群追着他们跑到台阶最上方，然后停住了脚步。
    没有一只雪猿跨过最后一层台阶。
    古凌可想起了深渊那边没有踏上冰桥的雪猿群。
    看着眼前这群雪猿，他明白这座山顶对这群雪猿来说就是禁地，没有雪猿敢闯进来。
    他松了口气，转头却看到了墨羽衣一脸失望的表情。
    他转过身，这才发现山顶云雾缭绕，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墨羽衣苦笑一声，心想九死一生逃到这儿来了，却被现实狠狠教育了一番。
    她原以为这条天梯通向的是乱风域出口。
    她和古凌可终于可以离开乱风域了，谁想拼来的会是一个绝望。
    她像一只断线的提线木偶般瘫坐在地，自嘲道：“古凌可，你说我们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古凌可理解墨羽衣内心的绝望。
    他在墨羽衣身旁坐了下来，笑道：“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墨羽衣转身看着古凌可，一脸认真地说道：“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已经死在这群怪兽手里了。”
    台阶下，雪猿群闭上了猩红的双眼。
    墨羽衣挪动身体，靠在古凌可身后，说道：“我突然想念你烤的那只大鸟了。”
    古凌可听后笑道：“别放弃，等我们明天离开了，我再烤一只给你吃。”
    墨羽衣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一座独山，有四条天梯通往山下。
    但她丝毫不怀疑只要踏上那些天梯，立即会唤醒在天梯附近沉睡的雪猿。
    她不想再跟雪猿打了。
    她很累，她现在只想靠在古凌可身后安静地睡一觉。
    古凌可没有打搅墨羽衣。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在眼下这个绝地，除了等待救援的伏魔者到来，他和墨羽衣没有丝毫能力走出去。
    然而在这么危险的乱风域内，等救援的伏魔者真找来了，他和墨羽衣恐怕早死在罡风肆虐、感知不到丝毫灵气的山顶上了。
    他叹了口气，正想休憩一会儿，耳边忽然刮起了大风。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风声越来越近。
    他睁眼向四周看去，却在黑蒙蒙的山顶上没有感受到丝毫风吹的迹象。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只是一大片气流从头顶飞落，穿透缭绕的云雾后向他和墨羽衣袭来。
    古凌可大惊，一把抓住墨羽衣，却避不开这片几乎占据了整个山顶的气流。
    这些气流速度奇快，仅仅只是刹那，他和墨羽衣便被气流卷了进去。
    在墨羽衣的惊叫声中，两人飞向空中，坠进了头顶那片云雾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