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对这一式很熟悉。
    他每日苦修剑道，连睡觉时也在修习剑意，为的就是能在剑道上有所精进。
    他曾向白帝神朝好几位大剑修请教过，甚至向后贤和白尊请教过，依然没能解决他内心疑问，学会诡迹这一式。
    他一直认为这一式是剑宗四十二式中最难修炼的一式，直到刚刚古凌可接住了那把青钢剑。
    古凌可的手好像丝绸一样，又像一条灵活的蟒蛇。
    明明要被青钢剑贯穿掌心了，古凌可却灵巧地避开了剑尖。
    古凌可手指顺着剑身滑过。
    在滑动的过程中，他用手指轻轻指引着剑的走向。
    他的手指滑到剑柄后拨动着剑柄，让青钢剑绕着剑脊转了两圈，卸掉了全部力道，然后把剑抓在了手里。
    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好像用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
    这是只有剑道高手才能施展出来的动作，是让普通修剑者叹为观止的动作。
    白夜第一次见古凌可是在蒂罗书院三道黑色拱门门口，第二次见古凌可是在炎魔岛上。
    那两次他都十分生气。
    第一次是因为古凌可冒犯了他，第二次是因为古凌可冒犯了乱痕鼎。
    乱痕鼎可是集蒂罗书院院长熙宁、神庙部主霍雍和那位他们修剑者无比崇拜的剑仙合力打造的。
    古凌可一个玄阶都没突破的二品小锻造师居然敢对乱痕鼎动手动脚。
    白夜是白帝神朝有名的剑道天才。
    他四岁拿剑，八岁修出剑意，十三岁练成伏斩，十四岁练成崩岳，如今十六岁，已经掌握了剑宗四十二式中的三式。
    这种成就，就连很多浸淫剑道多年的强者都惊叹不已。
    只可惜，他有个叫白雪璃的堂姐。
    白雪璃，白帝神朝神女，传说中的剑痴。
    她比白夜大不了几个月，却已突破了豪强境。
    白雪璃是白帝神朝真正的明珠，是白帝神朝倾全力培养的绝代天才，是五尊的接班人之一。
    白雪璃实在太耀眼了。
    即使在传说中的“十子”中，她的地位也排在第二，仅在被人称为“凶鬼”的黑帝神朝神子之后。
    传言在被同龄人奉为神灵的“七大新人组”中，她的地位也在第二。
    无论帝都的“六绝”、天庭的“四杰”、地狱的“六鬼”，还是八宗的“六祸”、十荒的“六种”抑或六魔的“五舟”，都没人有资格排在她前面。
    从很小的时候，白夜就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堂姐。
    他一直以自己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堂姐感到骄傲。
    直到那份骄傲被年龄碾压成泥，踏在脚底，再也不复出现，剩下的只有活在白雪璃光环下的痛苦和愤懑。
    他自己剑道天赋极强，然而人们看不见他的天赋。
    人们看到的只有白雪璃创造出的一个又一个奇迹。
    白夜很想改变人们的看法，让人们重新认识他，让人们知道白帝神朝除白雪璃外，还有他这样一个人。
    然而白雪璃仿佛一架由仙禽拉着行走的宝车。
    无论他怎么追赶，他和白雪璃之间的差距依然越来越大。
    他能徒手祭出剑意，可白雪璃祭出的剑意威力比他强了太多；
    他会使用剑一伏斩，剑二崩岳，剑八十字星，但他会的白雪璃都会，他不会的白雪璃也会。
    于是他把心思放在了剑十诡迹上。
    因为这是剑宗前十式中，白雪璃唯一学不会的剑招。
    白雪璃学会了多数聪明人都学不会的剑三无屏，学会了以剑带招的瞬移之术剑六无踪，学会了如何用一把剑砍出两把剑配合才能砍出的剑八十字星，唯独学不会平起式里最后一式——剑十诡迹。
    这一式是剑宗四十二式中最诡异的一式，是集藏剑、收剑与出剑于一体的一式，是整个圣域除白尊外没有人能掌握的一式。
    连白雪璃都学不会的剑招，如果被他学会了，世人看待他的目光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屑、冷漠、嘲讽或者说是同情。
    那个时候，他就是他，白雪璃就是白雪璃，他是完全不同于白雪璃的一个剑道天才。
    他从来都不是白雪璃的影子！
    白夜这样想着，于是将无数个夜晚放在了研究诡迹上。
    他从出剑到收剑，从拿剑到藏剑，从方方面面研究这一式。
    为此他翻遍了白帝神朝巨大的藏书阁，甚至跑到帝都向白尊请教。
    可白尊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问题：“你认为你是谁？”
    白夜不明白白尊为何会问自己一个如此愚蠢的问题。
    他觉得这是白尊偏爱白雪璃，于是以这样一个问题来敷衍自己。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帝都。
    然而他还是没学会诡迹。
    “这是剑宗四十二式中最难修习的一式！”
    这是白夜给诡迹下的定论。
    直到古凌可用诡迹抓住了那把失控的青钢剑。
    在乱痕鼎事件后，白夜特意查过古凌可。
    他知道古凌可在锻造术和符文术上天赋都很高，但古凌可之前从未接触过剑道。
    古凌可三天前开始在沐曦和叶知秋的教导下学习剑道。
    仅仅过了三天，古凌可便施展出了诡迹这一招。
    这难道便是乱痕鼎的机缘？
    传言能修复乱痕鼎，便能得到莫大的机缘。
    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捕风捉影，谁想这种机缘真在古凌可身上体现了。
    白夜突然好恨。
    他恨修复乱痕鼎的为何不是自己？
    如果是他修复了乱痕鼎，那得到这份机缘的将会是他，能够轻松施展诡迹的也会是他。
    一想到此，白夜眼中徒现凶光。
    那是他对古凌可的嫉恨，是一种能将他折磨到发疯的仇视与恨意。
    然后，他耳中飘入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那棵树跟你有仇啊？”
    白夜怒目转向身后，看到来人时却是一愣。
    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古凌可。
    古凌可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白夜。
    沈炎刚刚在岛上碰到了一位从朝梦学院毕业的如今担任伏魔副帅的学长，此时正跟那位学长聊得热火朝天。
    他闲着没事出来转悠，忽然发觉这一片山坡似乎透露着一丝淡薄的天地道纹气息。
    出于好奇，他跑了过来，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站在树下的白夜。
    在古凌可目光的注视下，白夜才发觉自己手指刚刚嵌进了身旁橡树树干里。
    他将树干生生掰下了好大一块儿，此时那块树干就攥在他手里。
    他脸一红，眼中闪过了一抹歉意，不过很快恢复了。
    他丢掉那块树干后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古凌可，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儿是你家啊？”古凌可慢腾腾地回了一句。
    他四下打探着周围，想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真藏着将他吸引过来的天地道纹。
    白夜盯着古凌可看了很长时间，越看古凌可这张脸，古凌可施展诡迹接住青钢剑那一幕在他脑中体现得越清楚。
    在他下了数次决心后，他终于用在他看来很友好，实际上不冷不热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诡迹？”
    “啥？”古凌可扬起脸，心想诡迹是个什么东西？
    白夜以为古凌可没听清自己的话，于是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学的诡迹？”
    古凌可直起腰，挠着右耳问道：“啥是诡迹？”
    白夜眸中徒然腾起一抹怒意。
    剑宗第十式诡迹，多少修剑者梦寐以求的一招。
    眼前这个少年明明会用，却不知道自己用的正是这一式神鬼莫测的剑招。
    他突然拔出插在左边腰间的剑甩向了古凌可。
    剑靠近古凌可后，古凌可几乎下意识伸出了右手。
    而且这一次，无论手指从剑身滑过还是拨动剑柄抓住青剑，他都比上一次熟练得多。
    直到青剑被自己抓在手里，古凌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感受着刚才不由自主做出的一连串动作，惊讶地叫道：“好神奇！”
    白夜眸中那抹怒意更盛。
    传说中的剑十诡迹，在古凌可眼里只有“神奇”如此简单的评价。
    他拔出右边腰间的青剑朝古凌可冲来。
    他要让古凌可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要为此负责。
    从剑道选拔赛到剑道晋阶赛，所有人都在猜测除冷岩外，谁还有资格让白夜拔剑。
    谁也没有想到，在远离剑道赛的这片山坡上，让白夜拔出剑的居然是没参加剑道赛的古凌可。
    古凌可像看着疯子一样看着白夜。
    他第一次见白夜时，白夜冲撞了他；
    他第二次见白夜时，白夜莫名其妙地对他动怒；
    这是他第三次见白夜。
    几句话没说完，白夜便莫名其妙地对他出了一剑。
    他想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少年，自己以后还是尽量远离的好。
    青剑离古凌可越来越近。
    这是比刚才青衣男子那一剑更加暴烈的一剑。
    仿佛炎魔岛下的熔岩全部灌入了这把剑里，又像冰岛雪山上的寒风全部涌进了这把剑中。
    这把剑从空中穿过后，由于速度太快，威力太大，几乎看不见剑的影子，只有一道被割裂的清晰可见的痕迹留在了空中。
    这一剑似乎能击穿一切防御。
    面对如此可怕的一剑，古凌可转动着手中青剑，将剑横在了胸前。
    横剑便是阻挡。
    在剑宗四十二式中，这个动作名叫无屏。
    剑三无屏，剑宗中的防御招式。
    古凌可并不清楚，这是乱痕鼎上的剑阵融入他血肉后，让他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这个动作无疑将白夜惹得更加恼火。
    白夜将全身灵力灌入了这一剑中，刹那间剑势更盛，大有击断古凌可手中青剑的气势。
    两剑相交，这一剑被古凌可拦了下来。
    白夜手中剑势散去后，他发现自己还站在山坡上，古凌可发现自己还站在山坡下，刚才那一幕似乎没有发生过。
    白夜眼中露出了一抹疑惑，却没有多想。
    他第二次拔出右边腰间青剑冲向了古凌可。
    他的剑刺不穿古凌可的无屏，那他便用剑斩断古凌可的剑。
    哪怕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把剑。
    白夜冲到古凌可面前，将剑高高举起，从头顶顺势砍了下去。
    砍式是剑宗第一式，名为伏斩。
    这一剑正是剑一伏斩。
    感受着青剑上的气势，古凌可了然这就是伏斩，是一招很难挡下的剑式。
    于是他把剑伸向右手边，剑意刚动，那把剑便带着他如鬼魅般从原地消失了。
    剑六无踪，借剑进行瞬移的招式。
    在使用剑六的时候，古凌可对这一式有了更加清晰明白的认知。
    他想原来无踪是这样用的，原来只要将剑意稍作调整，自己就能移向另一个地方。
    古凌可借无踪避开了白夜这一剑。
    白夜这一剑砍空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坡上，青剑还在他右腰间。
    古凌可站在山坡下，手里还保持着用诡迹接到青剑的那个动作。
    白夜第三次拔出腰间青剑，双手握住剑柄后横挥了出去。
    挥剑是剑宗中的第二式，名为崩岳。
    强大的剑气从青剑上飞出，像一片光一样飞下山坡，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坡。
    在这一式面前，即使无踪也没有地方去躲。
    于是古凌可不再躲。
    他在脑中闪过一招剑式后，灌入青剑的灵力化为剑气飘散而出，在他面前结成了十余高达百尺的强大剑气。
    那些剑气似一片栅栏般挡在了他面前。
    崩岳的剑式虽猛，却无法逾越这片栅栏剑气落在他身上。
    因为这片栅栏剑气在剑宗中排名第九，名为凭栏。
    白夜一次又一次发现自己回到了山坡上。
    他见古凌可站在山坡下，于是一次又一次对古凌可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
    无奈他的攻击被古凌可用剑拦了一次又一次，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到古凌可。
    他不理解古凌可是怎么做到的。
    他想如果将自己换到古凌可的位置，自己能不能接下这么多暴烈的剑招？
    白夜这样想着，然后他发现自己站在山坡下，古凌可站在了山坡上。
    古凌可依旧保持着用诡迹接剑的姿势，似乎那把青剑是被他从山坡下丢上山坡的。
    古凌可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站在了白夜的位置，就要对白夜发起攻击。
    就像白夜刚刚对他做的那样。
    于是他双手持剑冲向白夜，将剑高高举起，用力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