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东忽然间笑道：“程公子真是好威风啊。”
    程阳不明白栾东为何会突然冒出这句？
    当他目光落在旁边玉几上的苏铁木盒子里时不觉大惊。
    只见刚才没有丝毫动静的海神珠表面此时出现了城北一条大街上的情景。
    大街上，程乐天带着一队人马威风凛凛地行走着，遇到一辆挡路的马车时，居然将那马车直接推翻了。
    程阳怒火中烧地让人去叫程乐天回府。
    他想身为镇北将军次子，程乐天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偏偏还在栾东面前丢人现眼。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海神珠上那些逐渐消失的画面，感慨不愧是能在百器榜上排名十七的兵器，不止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还有这般可怕的监查能力。
    有这件法宝在神族手里，月光城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没过多久，一名副将忽然急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将军，少爷不愿回来，说……”
    副将向坐在程阳对面的栾东看去。
    程阳看了他一眼，说道：“但说无妨。”
    那名副将应答一声，补充道：“少爷说，他要去抓南疆巫女。”
    在副将提到“南疆巫女”几个字后，站在栾东附近的那位神族中卫眼中闪过了一丝异光，似乎没想到这座城里还有南疆巫女。
    然而程阳管辖月光城几十年了。
    无论在他的治下，还是在之前几位将军的治下，月光城从来没有出现过跟南疆巫女有关的传言。
    程乐天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如今鬼兵临城，月光城危在旦夕，这孩子还如此胡闹，这让程阳非常恼火。
    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手掌落在桌面上那一刻，猛地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一位神族少主，因此急速收力，最后拍得桌面上出现了数道恰到好处地布满桌面又不至于毁掉桌子的裂痕。
    那位神族中卫将程阳脸上难掩的愤怒看在眼里。
    他想跟程乐天相比，坐在程阳对面的栾东简直就是神一般高贵的存在。
    他想神族能出这样一位少主，绝对是东海之幸！
    他咳嗽了两声，说道：“程将军，能为我们准备一座府邸吗？”
    月光城内，程乐天带兵在城里乱跑乱转，受程乐天调配的几支大月兵有苦说不出。
    他们昨晚在城里找了一夜神族人，刚歇了没半个时辰，又被将军府这位二少爷给叫了出来。
    很多人困得直打哈欠，一些老兵实在没心劲找程乐天口中的“巫女”，索性偷偷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刘大嘴就是一个在月光城当了快十年差的大月兵。
    他被人唤作“大嘴”并非他爱说闲话，而是他真长着一张大嘴。
    他的嘴比一般人大得多，张大后，能一口吞掉一个馒头。
    以前他曾在卖馒头的摊贩那儿用了不到十息时间，便吃掉了十个刚蒸熟的大馒头。
    刘大嘴昨晚负责守北城门。
    他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那片火光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时刻准备跟随时会来攻城的鬼兵决一死战。
    可他心里又在担忧怀胎七月的媳妇。
    他想前几天自己轮休的时候，怎么没找个机会把媳妇送回老家？
    现在鬼兵临城，全城戒严，哪还有机会把媳妇带出城去？
    让刘大嘴庆幸的是，他在城上站了一夜，鬼兵也没有丝毫动静。
    他从城墙上撤了下来，正打算回家睡一觉，没想到程乐天居然叫他们去找一个身穿黑衣的巫女。
    他在月光城当差这么多年，别说南疆巫女，就连南疆人都没见过几个，程乐天却要找什么南疆巫女，这让他在心里把程乐天骂了无数遍。
    骂归骂，样子还是要做做。
    他带着几个人来到城东后，打发那几人找巫女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他悄悄来到医馆，进医馆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刘大嘴是医馆伙计的姐夫。
    他这两个月经常来医馆拿医馆伙计依秦桓配好的安胎药。
    今日他好不容易过来取药，拿到药后准备走，却被医馆伙计拉住问道：“姐夫，咱城里出啥大事了？”
    月光城戒严，大月兵知道鬼兵临城之事，老百姓却不知道。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着，都在猜测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才惹得这般兴师动众。
    医馆里就刘大嘴和医馆伙计两个人。
    刘大嘴听后，下意识四下看了一眼，这才靠近医馆伙计，小声说道：“你知道不？鬼兵要攻城啊。”
    医馆伙计“啊”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土城的事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土城离月光城有二十里路，这几天又没听见有关鬼兵的消息。
    很多人以为土城的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鬼兵还是来了。
    刘大嘴不是个大嘴巴，但他劳累了一夜，又被程乐天叫来找人，此时将一腔怨气全朝医馆伙计抖了出来。
    他从昨天看到鬼兵一直说到今天早上出来找人。
    医馆伙计听后连忙问道：“姐夫，你是说，咱城里来了巫女？”
    “哪有什么巫女？我在城里呆了这么多年，咱城里什么时候来过南疆人？”刘大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他想将军府那位二公子就是闲着没事在拿他们消遣。
    医馆伙计想起七天前，背着古凌可闯进医馆的若岚，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姐夫，程公子说的那个黑衣巫女是不是还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黑衣巫女眉心是不是点缀着一朵黑色百合花？”
    刘大嘴端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
    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洒了一桌子。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医馆伙计，问道：“你怎么知道？”
    医馆伙计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看着刘大嘴的模样，他反而吓了一跳。
    他怔了半晌，这才吞了一口唾沫，脸上出现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巫女，就在我们医馆。”
    作为一名普通的大月兵，很难想象被火烧上千年是什么感受。
    很多人光想想都觉得非常可怕，所以对城外那些能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的鬼兵十分恐惧和忌惮。
    作为拥有能轻易攻陷周围诸国实力的灭蒙大军，用不着真正攻城，光是保持着这种让人绝望的威压，就足以让月光城将他们想要的人交出来。
    换句话说，当他们把土城那批人放回去后，即使那个南疆巫女不在月光城，迫于鬼兵的强大压力，月光城也会去其他地方抓到巫女送到他们面前。
    这正是那名久经战场的灭蒙中将下令等待的原因。
    让他意外的是，当城门打开时，从城里走出来的不是被押解的南疆巫女，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面如珠玉，眉如剑锋，一双眼睛灿若星辰，鬓发似柳条般垂落而下，让胸口的美髯更加飘逸。
    男人头戴六珠碧玉青龙冠，身穿华贵服饰，胸口佩戴着神族的海内三山徽章，提着一盏宫灯从城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鬼兵是杀不死的，但鬼兵数量也是有限的。
    倘若三十万鬼兵齐聚罗城，对东海造成的压力无法想象。
    能将一部分鬼兵引来月光城这边来，罗城那边面临的压力会小很多。
    身为神族中卫，肩负着为神族十万大军开路的责任来到月光城，男人本想等风停日快到时再吸引鬼兵注意。
    他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身份，然而栾东的出现很快引来了八千鬼兵，这让他不得不提前跟鬼兵打一次交道。
    神族的服饰、束发冠和徽章鬼兵们太熟悉了。
    看到男人那一刻，一名灭蒙少将提着大刀的指骨不觉用力了几分。
    他叫伏良，早已晋入豪强境峰巅多年，是居许令之下的灭蒙国第二少将。
    他看着站在前方十余丈的神族中卫，冷笑道：“没想到啊，这座简陋的月光城居然还藏着神族人！”
    神族中卫眸中闪过了一丝诧异，紧接着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悔意。
    他想起程乐天带人在月光城找巫女的事，听到伏良的话才明白这群鬼兵压根不知道栾东来月光城的消息。
    这群鬼兵在找的就是那名南疆巫女！
    神族中卫突然有些痛恨程阳。
    他想若不是程阳先入为主，觉得鬼兵临城是因为他们神族人，他们绝不至于在鬼兵面前暴露得这么早。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这场和八千灭蒙兵之间的仗打得打，不打也得打。
    伏良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境界比他高的神族中卫，眸中没有丝毫敬意：“不知道你们神族人来这小小的月光城有何贵干？”
    神族中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提着宫灯，说道：“请你们退兵。”
    伏良听后笑了。
    不止是他，其他四位灭蒙少将以及八千灭蒙铁骑全都笑了。
    上千年来，他们跟神族人打了十几场，深知神族人拥有强大的功法。
    然而身为不死鬼兵，他们连防御他们的数十万东海兵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一个没见过的神族中卫？
    伏良率领灭蒙大军跟神族人打过很多次，凡是东海叫得上名的高手他都见过。
    可他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
    他跟东海人打了上千年交道，知道晋入豪强境的每一名神族少卫，但他对眼前这名神族中卫没有丝毫印象。
    他很疑惑难道有人在短短的百年内连晋二境，从承师境晋入了地贤境？
    伏良想错了。
    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在百年内入地贤境的，只不过并非连晋二境，而是连晋六境。
    眼前这个男人不过五十一岁，修行只有数十载，却从下灵境修到了地贤境。
    中原东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原人习惯称那片海洋为东海。
    生活在东海的人号称继承了神的衣钵，所以自称神族人。
    神族中的皇族名为“天仙族”，正是传说中的“七族”之一。
    东海有两个非常庞大的古老体系，一个是皇族天仙族，另一个是“八宗”中的净化师朝圣地——净灵庭。
    近两百年来，有两代人最引世人注目。
    一个是两百年前的“灵种一代”，另一个是数十年前的“繁花一代”。
    其中“繁花一代”更胜“灵种一代”。
    繁花一代以狂神为代表，这一代中的佼佼者都是短短数十载便将修为修到了普通修行者遥不可及的境界。
    祀金庭的司聿，火焱庭的费天弼，天咒族的巢文俊，召唤族的冷无忌，中原的季扬、伍烈、铁律、左玺越等人，以及暗杀界的东魅、西影、南梦、北魇都属于这一代。
    净灵庭近些年来出了一个叫木佑人的天才。
    这个人短短数十年已经步入地贤中境，是整个净灵庭最年轻的二等祭司。
    和那位二等祭司齐名的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名叫栾敬天，是神族皇族天仙族最年轻的一位中卫，是和木佑人一样的繁花代表。
    栾敬天没有理睬伏良充满讥讽的大笑声。
    他像一位彬彬有礼的教书先生一样，目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请你们退兵。”
    伏良是个暴脾气，听到栾敬天没有丝毫犹豫和恐惧的声音不觉大怒。
    他想一个东海人居然跑灭蒙国边境对他们这群灭蒙将士耀武扬威来了。
    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地贤竟敢在他们面前大放厥词！
    一个小小的神族中卫竟敢独自面对他们这群灭蒙大军的怒火！
    他从马上一跃而起，举起长刀朝栾敬天砍来。
    身为灭蒙国第二少将，实力仅次于排名第一的许令，伏良这一刀威力绝猛。
    倘若落在城门上，那扇厚重的城门不止会被砍破，就连城墙也会出现极深的斩痕。
    这一刀倾注了伏良十成功力，刀锋所过后，尖啸声骤起。
    与尖啸声一同出现的还有空中那道清晰可见的斩痕。
    这一刀快要落在栾敬天头顶时，栾敬天垂落的左手才抬了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很像乐馆中抚琴的琴师的手。
    他像拨弄琴弦一样抓向了头顶的刀刃。
    锋利的刀刃落到他左手上方半尺之距骤然停留，犹如受到了某种秘力的阻碍。
    耀眼的刀光从刀刃与栾敬天左手之间暴涌而出，以比雨滴还要稠密的势态飞得到处都是。
    伏良的刀一点点向下移动着，下移了接近两寸后，他从栾敬天眼中看到了一抹赞赏。
    他不觉大怒，心想你小子才修行多长时间？
    老子我可是修行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居然被你用这种看待后生的眼神来看，真当自己是神的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