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清浑身一震,知道韩澈总算想要醒了。
他转身看去,只见韩澈睁着泪痕还在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屋顶,说道:“我想回家。”
韩澈目光涣散地说道:“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我不想呆了,我想回家,我想回双河。”
“好,我安排你回去。”韩清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他也知道经过这次事件后,韩澈很难再在魔风谷呆下去,送韩澈回双河韩家正是最合适的选择。
韩澈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是不是很多人都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看着韩澈紧蹙的眉头,韩清心头一软,说道:“不想说的话,改天再说。”
韩澈慢吞吞地摇起了头,似乎摇头这个动作都会耗光他全身力气。
他直勾勾地盯着韩清,说道:“那件事已经压在我心头太久了,久得我快发疯了,我只想从那晚的噩梦中清醒过来,然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韩清沉默了一下,问道:“古越真是陈宁所杀?”
韩澈点头说道:“我亲眼所见。”
韩清顿了一下,又问道:“你们是受罗嫣然指使去的星河室?”
韩澈“嗯”了一声,说道:“当天晚上,我亲耳听到罗华说,这是罗嫣然赏赐的机会……”
在韩澈说出“罗嫣然”这三个字后,远在天罡谷芍药殿卧躺的罗嫣然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微闭的双眸蓦然睁了开来。
午后的阳光很好,有几缕照进了芍药殿,罗嫣然目光却如寒冰般能冻结那些阳光。
她轻启朱唇,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找死!”
药谷,养息楼。
“罗华说,罗嫣然暗中查出陈宁是混入魔风谷的尸煞,为了保全魔风谷的名声,不让更多人知道有尸煞居然在谷内藏了大半年时间,这才带我们去星河室杀陈宁。”
“只是谁也没想到陈宁那么厉害,合我们众人之力,依然不是陈宁的对手。”
“我看到罗小林被陈宁砸碎了喉骨,看着罗富贵被陈宁敲碎了脑袋,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罗嫣然不是派我们去杀陈宁的,而是让我们去送死的。”
“陈宁整天跟罗嫣然呆在一起,像罗嫣然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看不出陈宁隐藏了实力?”
“可她对我们没有丝毫怜悯。”
“她派我们去星河室把陈宁的尸体带回芍药殿,原来是为了让我们把命丢在陈宁手中,好给天罡谷关押陈宁找一个借口。”
“这些天我想明白了,在韩家,我是大名鼎鼎的韩二公子,挥手间便可翻云覆雨,然而在魔风谷,我什么都不是,无论我多努力,最高也只能当个没名气的三等祭司。”
“哥,你如果不回双河,我以后就是尊贵的韩家家主。”
“我放着那些荣华富贵不享,干嘛要呆在魔风谷担惊受怕,时刻提防着自己被罗嫣然那个心如毒蝎的女人害死?”
韩澈越说越激动。
星河室那场劫难让他彻底明白自己再怎么聪明,再怎么优秀,在有些人面前依然不值一提。
他不想沦为第二个罗华,第二个罗富贵,他现在想做的只是离罗嫣然这个危险的女人越远越好。
他再也不想跟罗嫣然有任何瓜葛!
韩清一步步向韩澈走来,他的注意力从韩澈的话上逐渐转移到了韩澈周围浮动的空气上。
韩澈将“罗嫣然”的名字提了六次,韩澈没有察觉,但韩清敏锐地感觉到,当韩澈第三次提起罗嫣然名字时,韩澈附近空气缓缓浮动了一下;
韩澈第四次提到罗嫣然名字时,床上方空气剧烈抖动了起来;
韩澈第五次提到罗嫣然名字时,韩澈浑身衣服无风自起,很诡异地抖动了起来;
韩澈第六次提到罗嫣然名字时,一缕锋利的气流悄悄割碎他的衣服,从他胸口处冒了出来。
韩澈这时终于注意到了他身体的异样。
他拨开胸口衣服,见那缕锋利气流来自他胸前一枚芍药图案,心想这枚图案怎么还没消失?
这是罗华那天晚上带他们去芍药殿后,罗嫣然亲手印在他们胸口的图案,说这枚图案能赋予他们力量。
他扬起脸,对韩清说道:“这是罗……”
“别说话!”韩清突然冲着韩澈大吼道。
他曾在岳鹏身上见过这种图案。
岳鹏当时说,那是罗嫣然印在他身上的,表达了罗嫣然对岳鹏的重视。
然而岳峰见了这种图案后大怒,说这种图案内蕴藏着强大的锋利气流,一旦被人催动,能在顷刻间割碎岳鹏。
岳峰替岳鹏毁掉了那枚图案,事后为了魔风谷的平静也没去找天罡谷的麻烦,只是当年百鸟谷明显从双峰谷那儿多得了许多修行资源。
那枚图案的模样韩清至今仍记得,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在韩澈胸口看到这枚图案。
韩澈茫然地看着韩清,不明白韩清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却还是下意识说出了那两个字:“嫣然……”
数十上百道锋利气流犹如被磨得锃亮的刀从韩澈胸口的芍药图案上暴涌而出,仿佛一条条河流在韩澈身上流淌,仅仅一瞬间,便带着无数血花从韩澈体内飞出。
四溅的血雾飘逸地弥漫了整张床,韩澈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韩清,下一刻便被那些气流撕成了一堆碎片,鲜血、骸骨、断肠、残肢、布料洒得到处都是。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离开了世间。
韩清最疼爱的亲弟弟,就这样死在了他面前。
韩清目光涣散地跌倒在地,看着床上那堆血肉模糊的残骸怔怔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泪水沾满了他的脸后,他愤怒又震惊的双眼被疯狂与憎恨填满,睚眦欲裂地从牙齿间慢慢挤出了三个字:“罗——嫣——然!”
本来安静的养息楼突然热闹了起来。
最里面的地字乙号房外围满了人,很多人踮脚翘首往里瞅,却被守在门口的几个弟子一把推开,不让任何人靠近。
甲子赛上,潘豪泉被罗向南砍的那一刀伤了筋骨,已经过了快一个月,潘豪泉依然没有痊愈,在养息楼内静养着。
方芳听到屋外很吵,推开门走了出来,正好看见何子毅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那个房间。
“那儿出什么事了?”何子毅自言自语道。
他是来给潘豪泉送饭的,手上提着食盒,目光却停留在那一堆人身上。
方芳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接过何子毅手里的食盒,说道:“你去看看吧。”
药谷弟子不让任何人进那个房间,说房间内有人病重,师长正在房间内医治病人。
只是围观的没几人相信这话,众人都是听一个无意中走进房门半天无人守卫,结果差点被地字乙号房内惨状吓傻的弟子所说才跑过来的,没想到守在门口的那几位师兄态度非常强硬,谁也不让进。
“罗师兄,这儿发生什么事了?”何子毅挤过人群,来到一名药谷弟子面前问道。
甲子赛第一天,他跟这名弟子打过,对这名弟子步法印象深刻,心想药谷能将步法练到眼前这名弟子的程度,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那名弟子对何子毅印象也很深。
甲子赛那天在“离”台上,他虽然败给了何子毅,然而何子毅趁机指点了他几招,事后他按何子毅指点的来做,发现自己居然掌握了一直突破不了的刀法,内心欣喜异常。
潘豪泉住在养息楼的这段日子,他就对潘豪泉十分照顾。
此时见何子毅问话,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悄悄说道:“里面死人了。”
药谷死人很正常,有些受了重伤的祭司或弟子被送来后,往往还在医治中,便已重伤身亡了。
何子毅很奇怪屋外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围观,那名弟子听后欲言又止,索性给何子毅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说道:“你自己看吧。”
透过门缝,何子毅看到房间里呆着好几位祭司,药谷谷主罗子义也在。
让何子毅吃惊的是大半个房间被鲜血染红,床上、床帐上、墙壁上、地面上尽是血迹,有些血迹内还混着些许碎肉,看得人触目惊心。
何子毅将房门掩上,心想怪不得这么多人聚在此处,人爱看热闹的本性果然变不了。
他目光从房门移到了那名药谷弟子身上,随口问道:“死的是谁?”
何子毅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想过那名药谷弟子真会回答他,毕竟这是药谷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名药谷弟子表现出为难之后,还是靠近了他,小声说道:“天罡谷一名叫韩澈的弟子。”
何子毅大惊,只见那名弟子解释道:“最近这些天,他一直住在这儿,整日昏迷不醒,只是不知道……”
回到潘豪泉房间后,看着何子毅忧心忡忡的模样,方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何子毅看了一眼身后掩上的门,答道:“韩澈,可能出事了。”
方芳和潘豪泉皆是一愣,何子毅没有过多解释,说道:“我得去一趟百鸟谷。”
“我陪你去。”清风谷和百鸟谷离得不远,方芳收拾好食盒,打算回清风谷前先去一趟百鸟谷。
何子毅“嗯”了一声,他想如果地字乙号房那些血迹真是韩澈的,韩清得知后肯定会干出不理智的事情。
他对岳峰没有好感,但对凭借一己之力,苦苦支撑了百鸟谷这么多年的韩清印象不错,不愿魔风谷就此失去一介人才。
百鸟谷。
韩清将韩澈尸骨装进一副简易棺木,埋在了百鸟谷后谷。
他回到百鸟殿时,天已经全黑了。
百鸟谷无人,每天天一黑,韩清为数不多的师弟师妹便躲进房间不再出来。
如果韩清不点百鸟殿里的灯烛,整座百鸟殿就会黑灯瞎火地黑上一晚上。
这对于身为主殿的百鸟殿是一种不敬,所以每天天黑后,韩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点起百鸟殿灯烛。
百鸟殿前,韩清正准备进殿,忽然看见两道身影从远处走来。
他知道那不是百鸟谷弟子,很奇怪有人怎么会来百鸟谷,更奇怪为何会在这个时间来百鸟谷?
待那二人临近后,他才发现来者不是别人,而是何子毅跟方芳。
“韩师兄。”何子毅对韩清行礼道。
韩清回了礼,问道:“两位这么晚来百鸟谷,是有何要事?”
“我们准备回谷,正好路过,于是进来看看岳师叔。”何子毅说道。
他朝谷内看了一眼,问道:“师叔他近来可好?”
韩清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了两个字:“还好。”
何子毅“噢”了一声,说道:“天色太晚,如果师叔已经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韩清刚埋完韩澈,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听何子毅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何子毅右脚已经跨了出去,身体又转了回来,看着韩清不动声色地问道:“对了,小澈最近如何?好久没见他人了。”
听到这句话,韩清眸中蓦然浮现出了无尽的悲痛与愤怒,那股愤怒好像即将燎原的野火,能将眼前这座百鸟殿烧得干干净净。
尽管没有点灯,尽管看不到韩清表情,何子毅与方芳也能将韩清内心的悲苦与怒火感受得一清二楚。
两人感到自己站在一座极度压抑的冰层面前,只需将“韩澈”两个字再提一下,被冰封的火焰就会迸发而出,将韩清整个人烧得完全失去理智。
韩清在原地呆了好长时间,忽然回过神,冲着何子毅跟方芳笑了笑,说道:“最近也挺好的,昨天,昨天我还在天罡谷见他了。”
“既然如此,我们先告辞了。”何子毅对韩清行礼道。
他话说出了口,人却没有动,反而是韩清听见这句话后也不管何子毅跟方芳走没走,目光涣散地转身走进百鸟殿,拿出火石点灯烛去了。
看着那道步入了漆黑殿堂里的背影,何子毅沉默了一下,说道:“看来,韩澈真出事了。”
方芳问道:“我们怎么办?”
何子毅沉默了一下,说道:“先不回谷了,我们先守在这儿。今天晚上,我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