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人行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天知道慕容黎为何会在此遇到执明。
    还是如此血污狼狈只剩半条命的执明。
    慕容黎一勒缰绳,令骏马停住。
    “阿黎,我追上你了,你今晚是我的……”巽泽欢快的笑声随后而至,却也在这瞬间猝然止住。
    气氛哽咽般凝固。
    劈向执明的那一刀并不因三人怔住而撤回,依然对着执明凌空斩下。
    电光火石之间,救人要紧,慕容黎不暇思索,正欲出剑截住那开天辟地的一刀:“休得伤人。”
    “阿黎,你伤势未愈,不可动武。”巽泽大骇,飞身而起,一把抱住慕容黎从马背上腾到了地面。
    “……”执明被那一刀狠狠拍了个正着,狂吐鲜血。
    “操,竟然真是个人,不是猎物也不吭个气,害老子白瞎追了半天。”那瞬间,猎户似乎看出来追的确实是人,不是什么猎物,劈向执明的刀刃也转变为刀背,将杀伤力降了两成。
    “老子追的是猎物,这深山野岭的鬼知道你会出没。对不住啊,真是倒霉,误了老子猎野的大事。”眼见砍错了,猎户骂骂咧咧唾弃着,倏然腾入林中,消失了个彻底。
    虽说是刀背,力道也如巨石一般碎骨,执明再次口吐鲜血。
    慕容黎从巽泽拥抱里探身。
    “我腰疼,也不能动武。”巽泽突然扶上腰,俯身下去,眉宇间满是痛楚,表示惭愧。
    他腰疼,腰疼怎么能救人?
    救情敌?滑天下之大稽。
    莫不是方才站得高闪了腰?
    “怎么回事,伤在哪里?”慕容黎内心倏然一紧,顺着巽泽的手触上他的腰,眼中全然都是关切。
    好像,他一旦哪里痛了,便会如曾经那样再次消失一般,令他心神俱碎。
    第一次他离开,他等了一年又余……
    第二次他离开,他等了三年又余……
    几乎不得见。
    宛如梦魇,巽泽的几次残血早已成为噩梦令慕容黎挥之不去,令慕容黎痛至窒息,令慕容黎害怕,令慕容黎根本不能将他放开。
    哪怕一点点痛,都让他担忧到无以复加。
    巽泽哪里知晓慕容黎担心他又离开患的那种失魂症,在他的概念中,他只不过才离开三个月而已。
    他眉宇的痛楚慢慢舒展,拉着慕容黎手往腰下滑去:“尾骨这里,尾骨是怎么疼的,阿黎你最是清楚。”
    果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慕容黎立刻抽手,也将他的手捞上来,这要再往下摸去,可真是颜面扫地。
    “…………”
    挥手间可令生灵涂炭的人装模作样喊了一句疼都能令慕容黎的担忧一览无遗。
    慕容黎心之所向,再明朗不过。
    这本是执明期望的重逢,却在相遇的一刹那碎裂到深渊。
    他努力的爬起来,舔着身上及内心的伤痛,竟像是在哽咽。
    为何会哽咽?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为何还来自取其辱?
    他只是不甘,不甘心呐!
    “天权国主不在自家王城耍鸡斗羊,为何出现在此?”巽泽的讥讽,问出了慕容黎想问的问题。
    天权国主若要见瑶光国主,以国之邦交礼会晤,最能彰显大国气概,也不会被宵小编排是非。如此鬼鬼祟祟暗藏瑶光山川地界中,来个事故巧合,很难不让人猜忌。
    近来瑶光诸多不平,巽泽被污蔑,慕容黎被渡妖气之人掌掐,受伤要费修为的也是巽泽,这桩桩件件牵连巽泽之事可否与天权国主有关?
    两国商旅联络断交五年,是天权闭关锁国之因,非瑶光之故。
    慕容黎眼中是看不透的深邃,照着执明的是各种阴诡算计。
    执明的心再次被掐碎一般疼,他以为他的狼狈不堪,会令慕容黎担忧,询问是否他天权国内出现叛逆他才流落至此,还会像以前一样出兵帮他夺权。
    毕竟,昆仑丘那场宫殿坍塌瞬间,慕容黎宁愿自己被埋,唯一要留给生机之人。
    是他呀!
    而他也用王族之血祭剑,助他出棺,为他失忆。
    他们刻入骨中的情意应该生生世世磨灭不掉才对。
    可他不知道,当年巽泽身死,慕容黎以为是他天权把尸身夺了那次,几乎就要出兵血踏天权。
    他不知道,他们那些经不起折腾的凉薄情意,慕容黎已经用自己的埋葬,用自己的生命,全数还给他了。
    他此刻的出现,在慕容黎眼中,更如他国间谍。
    更会破坏他与他东君的情意,令他本就有些留不住的人借故辞行。
    这不是慕容黎想要的结果,慕容黎比谁都清楚,执明也是巽泽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他处理不好这段过去的记忆,那么巽泽再次离开瑶光,必会与他生死不复相见。
    那个人,从来就没有任何枷锁可困,能让他驻足的,只是他愿意与否。
    他愿意为慕容黎驻足,也绝不能接受慕容黎心念旧情。
    “阿离,我……”
    执明好似再想什么说辞更符合现下状况,慕容黎清冷开口:“本王乃瑶光国主,天权国主切勿再呼‘阿离’二字,以免给本王的人造成误会。”
    巽泽眼神是这样的:“⊙﹏⊙……”
    他的小心思好像总能被慕容黎提前拿捏……
    还想借天权国主来吃味跑一遭,看来是失算了。
    执明眼神瞟向巽泽那张无辜脸,顿时明白,他这几日的流亡逃难一定是拜这个人所赐。
    他为何还表现得那么无辜?执明恨得咬牙:“是你!”
    巽泽立刻点头:“是我,我就是阿黎的枕边人,阿黎才给我举办了一场册封大典,可惜了,你没有看到,要不然会更热闹。”
    执明捏着指骨,目中透出刻骨的寒光,册封那日的喜,萦绕他脑中,让他一想到就是刮骨剖心的疼。
    “但不关我的事。”巽泽转着眼珠,柔柔的看着慕容黎,“阿黎你是知道的,我日日与你黏在一起,肯定不会因无关之人出现而吃味,放心吧,你看我大度的眼神。”
    他说给执明的意思,无非是他日日与慕容黎缠绵,哪里有时间让他滚山坡,遭箭射,挨刀砍。
    执明恨意喷薄而出:“是你派人……”
    “你在说我结党营私。”巽泽立马委屈道,“你怎么能一来就污蔑我,我如今是瑶光国主的榻上人,连玉衡郡主都不敢挂名,下面哪里还有自己的势力,天权国主可不要血口喷人,功高盖主四字我担不起,东君若是势大,威胁王上地位,会害死我的。”
    天知道,他连阁主令牌都交给慕容黎了,可不就是再不敢培养自己的势力。
    慕容黎:“……”
    执明气得胸口郁结,猛然又是一口血喷出。
    巽泽立刻露出关切:“天权国主伤得如此之重,还是少说话,伤势要紧。”
    免得一命呜呼瑶光倒了个大霉。
    “天权国主在此,想必国主的亲卫离得也不会太远,看国主性命无碍,本王不便插手,国主保重,告辞。”慕容黎拉过马儿,便要离开。
    “没有。”见慕容黎转身要走,执明一个踉跄急道,“慕容国主,本王没有带亲卫,这山中还有野兽出没,本王是孤身一人来的……”
    言下之意,不带走他,他死定了。
    慕容黎道:“瑶光猎苑,不接他国之客,今日不期而遇,不巧矣,本王与东君踏马游山,捎上旁人不妥,还请国主另觅出路。”
    执明没想到慕容黎如此决绝,张了张口,似乎话都哽在喉间。
    慕容黎道:“倘若国主要拜访瑶光,当以邦交国书呈上,本王自会设宴接风。”
    如今日这种行径,如何能让人觉得目的纯粹。
    执明哀恳道:“我身受重伤,就算是素昧平生,你也不会见死不救不是吗?”
    慕容黎顿了顿,踌躇着,一是不想与执明再有什么瓜葛,二是执明的出现,会不会是什么阴谋。
    “阿离,这些年,是我失忆了。”执明似是哽咽,“那场战争回去,我便失忆了,直到前不久才想起来你我的过往。与瑶光断交,也不是我的本意,天权朝臣不让我出宫,更拦着不让我拜访瑶光。我只得偷跑出来,不敢暴露身份,故而没有带亲卫。”
    慕容黎冷然:“离开天权,意义何在?”
    执明痴迷的看着慕容黎:“我不该浑浑噩噩被人摆布一世,想求个明白。”
    “如此,你还没有看明白?”慕容黎拉住巽泽,与他十指紧扣,他已向全天下宣布过那是他一辈子相携的人,也包括执明。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慕容黎只想与执明断个彻底。
    执明看得很明白,他只是不甘心,凭什么,这个人把他弄失忆,然后毫无廉耻的就能夺走慕容黎的心,成就传世佳话?
    册封大典举办了又怎样,不是还能废除吗!
    伤口崩裂,又痛得咳嗽起来。
    “看来瑶光得收留这位逃难的国主喽。”巽泽无奈摊手,“带上他吧,阿黎。”
    (有一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千万不要捡半路受伤的人,否则会让自己不幸。)
    但接下来巽泽又犯难了。
    三个人,两匹马,执明是伤号。
    他和执明相克,肯定不能共骑一马,那么,让慕容黎和执明骑一马,以展现他的大度?
    有那么一瞬,明显因为他的不在意,慕容黎心中有怒火在烧。
    慕容黎可不容巽泽此刻大度,上了马之后直接将巽泽拽在自己身后,留下一骑给执明,“天权国主若还能骑马,便跟着吧。”
    “阿黎,他伤得太重,不一定能骑马。”巽泽靠着慕容黎,眯着眼睛。
    “你觉得把本王推出去最为大度?”慕容黎脸色有些沉,“阿巽,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才是本王的人。”
    今日之事,慕容黎的心情算不上好,甚至无比烦闷,见执明受伤他的心中并非没有波澜,可该面面俱到,他才与巽泽举办了大典,如何能寒巽泽的心?
    巽泽干笑:“可是……”执明多少是不一样的。
    慕容黎:“若让朝臣看到你我为了旁人,竟不共乘一骑,成何体统。”
    “说的也是,还是阿黎考虑周到。”巽泽搂着慕容黎腰身,贴着他的肩,心里乐开了花。
    无论慕容黎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试探故意如此,总之能为他做到这般,西风的话本也还算没有白演。
    “他这么伤痕累累的跳出来,会不会是自导自演想要在阿黎面前上演一出苦肉计?搏阿黎心软。”
    巽泽眯着眼睛,侧着头,看着执明血迹森森的艰难上马,执明目光扫来时,露出一个挑衅无耻的笑。
    执明撕心肺裂般,忍着颠簸的剧痛,又看不惯巽泽的无耻挑衅,指甲都几乎掐入马身中。
    猎户一刀最后关头紧急撤回,没下致命一击,慕容黎便有所怀疑是苦肉计,他一甩缰绳,使得回程速度加快了许多。
    “今时不同往昔,都是死过几次的人,如何还能心软。阿巽可知来者不善四字,大抵边境不安,又要起风了。”
    *
    天权国主的出现,令整个狩猎苑的气氛凝固而窒息。
    林书凡等人大抵猜到射杀的是天权国主,大气都不敢出,如何还敢邀功夺魁,丢出一些寻常猎物便退下暗骂晦气去了。
    青玉高足灯最终被射得一只鬿雀的顾原夺得,顾原,五官司徒顾谦季子。
    沐莬与猎户缠斗,并非一无所获,抓了束妖银索识别有妖气的人来,但还没提到慕容黎面前,那人抽搐几下便一命呜呼,知道正主移形换影金蝉脱壳跑了,沐莬正愁没气出,瞥见几人扶着重伤的执明路过。
    那额上飘着的紫毛甚是眼熟,沐莬恍然大悟,银索嗖溜甩出,几鞭下去直把执明抽了个体无完肤,重摔在地。
    银索勒住执明脖颈,沐莬一脚踏在执明脊背上,扯紧银索,怒道:“刑场注妖气刺杀慕容,没让你得逞,大典之日又想伺机而动,当日没能将你绳之,今日胆大包天竟来了猎苑,被本世子撞了,我看你如何活着喘气。”
    那银索勒得何其之紧,呛得执明一个字都说不出,窒息得眼泪都挤了出来,再有片刻,不得嗓管都勒断。
    左右医丞这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阻拦沐莬:“世子住手。”
    沐莬猛烈一勒:“住什么手?就是他伤了慕容。”
    天权国主伤过慕容黎何止一次,本不是什么隐秘事,但……
    医丞急急忙忙道:“世子手下留情,这打不得啊,这是天权国主。”
    “他伤得已经让微臣束手无策了,世子又抽几下,让微臣如何是好。”
    沐莬先是愣了愣,随即更怒:“天权国主?天权国主又怎样,他也是与那妖沆瀣一气的幕后黑手,要的是慕容的命,还与云磐暗通款曲,干脆杀了来个痛快。”
    医丞急得拉住沐莬的银索:“是王上让微臣救治他的,世子且给他留口气,要不然人死了,微臣如何向王上交待。”
    沐莬的手松了松:“他要杀慕容,慕容还让你们救他,这是农夫与蛇懂不懂,你们都不劝诫慕容的吗?”
    医丞:“王上或许被蒙在鼓里,也不能单凭世子一把银索定妖人。”
    “微臣只负责治病救人,不妄测上意。再说,天权国主还是……”
    毕竟是王上的旧情,谁敢说三道四。
    “哼。”沐莬一收银索,把执明踹向一边,“我去找慕容说去。”
    他本来都走出了好几步,突然又回头,直接丢了一颗药丸在执明嘴里。
    医丞脸色变了变:“世子这是?”
    “让他不那么快恢复的好东西。”沐莬灿烂一笑,拍拍医丞的肩,“治伤嘛,就需要慢慢的治,指不定治着治着就废了。免得他好太快又作妖。”
    医丞看着仅剩一口气的执明,脸都绿了。
    这哪是治着治着就废了,这是已经废了。
    莫言看看执明,看看医丞,抹了几颗豆大的汗珠赶紧追上他的小祖宗:“世子,你刚才抽了天权国主。”
    沐莬横着眼:“抽的就是他。”
    莫言:“……”
    “哼!”沐莬冷哼,“一个玉衡来的已经让本世子憋屈,又来个天权的,不抽他抽谁。”
    原来是这层关系,莫言无言:“世子知之甚多……”
    沐莬:“慕容的曾经,还算听过一些。”
    莫言又抹了把汗:“咱们北冥有云磐虎视眈眈,再得罪天权可不是什么好事,世子可要大局为重,而且要借瑶光的势,可不能给瑶光树敌。”
    沐莬眸色沉了沉:“我与他都是单枪匹马来的瑶光,他若敢动我北冥,我让他先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