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脚下。
“丁姐,你信鬼神吗?”丁亥身旁的公孙玉兰突然无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丁亥扭头看了看小姑娘,许是劫后余生,让这个小姑娘一夜长大,她那曾经清澈的双眸也笼罩上了一层雾气,平添了些神秘色彩,“为什么这么问哪?”
“哦,没什么。墨家的典籍是有鬼神篇章,丁姐见多识广,我想问问。”公孙玉兰眼神躲闪,也将话题顺势结束。
“或许有,或许没有。”商叔至接过了话茬,神色从未那般严肃,“不管是有还是没有,鬼神都不会眷顾好人,而只会眷顾坏人。”
“这小子,又在讲什么歪理邪说哪?”商伯牙毫不客气的对着商叔至的脑袋就半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不疼但响亮,分寸拿捏的极好,“我代大伯母先给你一个教训。”
“哎,理不辩不明,伯牙,你且让他说个一二三出来,老夫倒要来会会他。”本就看着商叔至来气的墨山重,自然不会放过这种用知识来羞辱他的机会。
“那我可就说了啊,到时候你墨老头道心不稳,走火入魔了,可不能赖我哦?”
“哼哼,小友似乎自视甚高,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错觉?真以为仗着些神器和药丸,把老夫击败,就是真正的本事了?告诉你,年轻人,真正的修为,在德不在才。”
“确定不要先吃一个安心丸,护住经脉,虽说你经脉已经废了一半。”商叔至为了气老头,还特意倒出三丸来,当花生豆一样嘎嘣嘎嘣的吃了。
“费什么话,你讲不讲。”
“好好好,老头你急什么?我爷爷比你岁数还大几个月呐,他都没急得死,你急什么?”
“你竟然咒我死,商家不是最讲尊老吗?”
“尊老,自然是尊重老人的意愿,老人想死的话,让他去死,也是一种尊重。”
“放屁,我什么时候说我想死的?”
“好,让我们回到开始的话题,前辈信鬼神,我不信鬼神,前辈认为我是错的。”
“当然,三代以来,古书典籍无不记载着鬼神之力。鬼神当然是有的。”
“好,就算鬼神是有的。那么鬼神是好的,还是坏的?”
“鬼神无私欲,当然是好的,是至善至美的。”
“那么,君子是不是向往至善至美?”
“当然,这道道理,怕是小学堂的童蒙都懂吧?”
“既然如此,像墨先生这样的大修行者,死后定然是能见到至善至美的鬼神的,这不正是墨先生毕生的追求吗?那么我说墨先生着急的去死,怎么能说是没有礼貌的诅咒哪?”
“师父,他说得好有道理了,君子求义得义,无怨无悔。师父你信鬼神,那么早点死就可以早点见到信奉的鬼神,又有什么问题哪?”
“哼,”墨山重一鼻子哼一人,这些年轻人还是太浅薄,连圣人留下的圣言都要质疑一番,“这都是圣人的圣言,岂是你们这些小字辈能够篡改的?”
“这话说的,本身就有问题。如果圣人的圣言都是对的,那么为什么后起的圣人会攻讦先前圣人的言论哪?如果后起的圣人可以去攻讦先前圣人的言论,那么为什么,再后来的我们,不可以去质疑后起圣人的思想哪?除非你认为墨家的兼爱是错的,你爱墨圣,多过爱小子后辈。”商叔至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墨山重愣在了原地,脑子飞速的运转,莫非自己一直以来都信错了?
“我现在找不到言语来反驳你,但不代表我同意你的观点。”墨山重让了一步,又好像没让,“回到最初的问题,你说鬼神是眷顾坏人的,是怎么讲。”
“这个很简单,因为好人,不需要赎罪,自己就可以睡得安稳。所以鬼神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让坏人做了坏事后,有地方倾述,它接受坏人的供奉,自然会眷顾坏人。”
“难道好人就不会去供奉鬼神?”
“不是不会,是没有坏人那么舍得下本钱,好人有了钱,要齐家,要帮扶老幼,要赈济灾民,而坏人有了钱,可以全部奉献给鬼神。那么你说,对于鬼神而言,是奉献多的回报大,还是奉献少的回报大?”
“你这是歪理邪说,鬼神自然有能力判断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怎么会因为供奉的多少,来判断人的好坏?”
“前辈别急,好,就按照你说得意思,鬼神不会因为供奉多少来判断人的好坏,那么也就是说,一个好人,只有行好事,即便是不去供奉鬼神,鬼神也应该给他最多的赐福。而一个坏人,哪怕是用金山银山开路,鬼神也还是会惩罚他。”
“那是自然。”
“那么,好人不会去供奉鬼神,因为他不需要供奉鬼神,就能够得到赐福,同样坏人也不会供奉鬼神,因为他们即便是供奉鬼神,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那么,请问墨先生,如果没人供奉鬼神,鬼神存在或者不存在,有区别吗?”
“这~”墨山重被这一番胡说八道震碎了三观,好人不需要供奉,坏人不去供奉,那么鬼神就会被遗忘,被遗忘的鬼神即使是存在,也相当于不存在。
靠在身后的山石上缓了很久,墨山重才发出了终极一问,“如果你不信鬼神,那么你家里的祠堂祭祀什么哪?”
“权力。”商叔至的话石破天惊,像是说穿了什么千年的秘密,一道天雷就劈在了他的面前,他倒是毫不在意,许是他胡说八道惯了,肆意妄为多了。“任何靠近鬼神的人,都得到了定人是非对错的权力,越是靠近鬼神的人,就越是享有无上的权力。这就是鬼神的真……唉,疼,疼。”
商叔至气宇轩昂的样子,一下子就垮掉了,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踩着一双露着十个脚趾草鞋的中年妇女,拧着商叔至的耳朵来回的转圈。
“我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啊?”中年妇人旁若无人的教训着商叔至。
许是动了心,从未见过如此少年的公孙玉兰刚要出声阻拦,就被身旁眼疾手快的商伯牙薅住脖领子,拎小鸡仔一样,拉出了几丈之外。
禽滑犁一看师妹吃亏,闪身上去攻击商伯牙的下山路。商伯牙本来就是一个冷漠到有些冷血的人,除了少数几个人,他很少在意其他人的死活,很显然,禽滑犁不是那少数几个人。
商伯牙抬手召唤出人皇冢 ,没有废话,直接把他压在棺材之下。
“你是哪家的泼……颇狠辣的人?”墨山重话说了一半,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就连自己的商四哥都躲在大石头后面,生怕被这个中年妇女发现了,急忙就强行转了话锋。
“蓝明茵。”中年妇女只说了三个字,没有任何的铺垫和后缀,仿佛这三个字就应该起到了震慑全场的效果。
“四哥的大儿媳妇?商仲尼的妈,商春峰的妻子?”墨山重瞪大了眼睛,也不敢相信蓝山国最有权势的人,竟然是这么一副打扮。
“宫叔,山下回来了。”
“回来了,呵呵,回来了。”宫子建从山石后面绕出来,在离着蓝明茵几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吆,父亲,你也在哪。怎么躲在山石后面?”
“哈哈,”商文泰只好从山石后面走出来,也站在宫子建身旁,没有再往前走半步。
“先不说你们了,叔至,你是不是又陷害我宝贝儿子了?”蓝明茵回身问着手里捏着的商叔至。
“哪能哪,大伯母,你还不知道侄儿我吗?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
无名山坡上,橙不器站着想,坐着想,躺着想,也没想明白,自己这么一个捣蛋鬼怎么就被选中成了应命之人。
“小长,”橙不器这么称呼陪她聊天的女娲长卷,“你说女娲娘娘看上我哪点了?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许是看上了你这造谣生事的超能力,你看看你来了这个宁静的小山村才一天,人家本来和和美美的十几个猎户,都打了七八架了。”
小长也是自己贱得,非要去见识一下橙不器说得捣蛋能力是什么,结果就是安宁了几百年的小村落,一天之内鸡飞狗跳,它也算是服气了,她说自己捣蛋鬼,真的只是谦虚,岂止是谦虚,简直是太虚了。
“啊,对啊。小长,你启发了我。你不愧是我的本命法器。么恩。”橙不器在它的小额头上亲了一口,像是想到了什么完美计划。
“不器,”小长不再喊主人,因为橙不器不喜欢这种上下尊卑的感觉,就让它直接喊名字,何况这个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原先她自然是和橙世、橙余一个风格,都是单名一个云字,她实在觉得无趣,就改了不器。
人人都想成器,成大器。她偏偏就要不成器,橙不器。
“你不会是又想出什么杀人放火金腰带的毒计了吧?放过这个村的男女老少吧?”
“不能,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在想,这小山村今天这么热闹,明天乡里的是不是肯定的来人问问情况,万一派个明白人,把事情问明白了,哪我不是白忙乎了?”
“怎么你又想出了什么毒计?”
“你说我把这些金豆子埋起来,然后在众人面前挖出来,会怎么样?”橙不器掂着手中那些金灿灿的豆子说道。
“那,这些猎户还不得疯掉,不只是他们疯掉,就算再来十个明白人,也得跟着一起疯。”
“那就这么办,一会儿你钻到地底下,把我这些金豆子都埋起来,记得埋得分散一点。”
“啊又是我?小鱼怎么不去?”
“它,它还有其他任务。这回事得闹得大一点。”
“不器,我有什么任务?”
“你扮成一个富商去县城,把这个山村的土地都盘下来。”
“啊?这是什么任务,你是钱多烧得慌?”
“让你去,你就快去。”
“好吧。”
“啊,这下也算补偿了这个小山村了,没让他们白白破坏了感情。也不知道女娲娘娘是不是瞎了眼,怎么看上的我?”
“可也说哪?怎么倒霉事都让我摊上了。人家出门风风光光,我出门凄凄惨惨。”一身破衣烂衫的青田拄着一个棒子走过了那个无名山坡下。
“呆,此山是我开,此树什么来着,不重要了,给钱给钱。”橙不器跳出来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青田扒开好几天没洗的卷发,看到橙不器叉着腰,拿着一个竹竿子挡在了路中间,“不器公主,我,青田哪,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了哪?”
“额~”橙不器被人道出身份,尴尬的拿竹竿子顶着脑袋,直接把前面的事情全翻篇,“额呀,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得力干将呐。”
“那个,不器公主,我着急回蒙山城去,没工夫和你玩劫道游戏。”
“哈哈,你走吧,你一走,我就通知我大哥,你这么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没安好心。”
“别别,姑奶奶,怕你了,您老人家这一张嘴要是一开,我这副糗相,全天下都知道了。”青田欲盖弥彰的掩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只能暂时的留在这个不知名山村里。
这可苦坏了,在蒙山城等消息的青蒙和商春峰,这美食美酒美人,就是再爱,顿顿来,神仙都发虚。
“我说老哥啊,那谁要是再不回来,老弟我啊,得醉生梦死在蒙山城。”不知喝多了几次的商春峰搭着青蒙的肩膀就论起了兄弟。
“老弟,你绝对是喝多了。你父亲喊我三哥,你喊我老哥,怎么的,你是你父亲的亲兄弟啊?”
“老哥,你听我说。咱们各论各的,他是我老爸,你是我老哥,都是老字辈的,有毛病吗?”
“对对对,还是老弟想得明白,老哥的错,罚一杯。”
“哎,老哥,你上了年纪了,酒还是要少喝。咱家我大侄子什么时候回来,该不会是掉到哪个小浪蹄子洞里了吧?”
“老弟啊,咱们不等他了,机会不是等出来的,看看你家我大侄子,在玄都城呼风唤雨。”
“老哥啊,你这手伸得够长的啊,玄都城的事情,我都还不清楚,你就知道了?”
“那当然,不看看你老哥是谁,首阳八龙排行老三,那是吹的?我跟你说啊,这还是现在,放在五十年前,你根本就喝不过我。”
“我就不愿意听这话,酒量酒量,是喝酒的胆量,哪有喝过喝不过,只有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哥给兄弟讲讲,玄都城的大势如何?”
“老弟,你这人啊,就是太谦虚,谁不知道,你那个儿子,真正的人中之龙。有他在,没意外,你还不如多喝两杯。我听说弟妹的闭关快要出来了?珍惜这好时光吧。”
“老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咱商春峰在家说话,说一不二,我让她站着就站着,让她坐着就坐着。”
“老弟,我跟你说啊,男人嘛,很正常,在外面说点大话,要脸面嘛,哥哥懂,哥哥也是过来人。”
“没过去吧?听说你那个相好的也在首阳山?”
“你小子没喝多啊。”
“老哥你听我说,这蒙山城是个好地方,不管是往南向北,都是四通八达。”
“老弟的意思是?”
“管他那么多,能吃下一个算一个。莽过去就完了。”
“老弟真是我的知己啊,不瞒老弟,我的先锋已经抵达了北芒城下,现在应该和绿地国的墨染会师了。”
“老哥可以啊,就比我慢了一步。我弟弟商秋雨带着我弟妹已经于一天前抵达北芒城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三军大会师。”
“那就喝他个不醉不归?”
“喝。”
北芒城外,又一路大军自西而来,外城终于坚持不住连番的攻击,塌开了一个口子。
这支生力军来得恰是时候,一个猛子就扎进去,迅速的占领了要道,等羽生弦聚拢败兵准备再战时,整个外城已经全面失守。
羽生弦只得退到内城,重新清点人数,安排新一轮的布防,他能感觉到,这或许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战了。
城外,西路军的指挥赫然是本来应该在东海的青风。
“墨家墨染,这位是商秋雨,这位是蓝明伊。”墨染早早就在那个打开的豁口处,等候着青鸟国的将军。
“青风,青风不识路,总是胡乱走,本该昨天就到的,又迷路了。惭愧惭愧。”
“少年英雄啊,青风王子还没有三十吧?已经为青鸟国拿下了东海,还搞得我那弟弟很是头疼。”蓝明伊夸奖到。
“不敢当,那是长辈们给面子,让晚辈侥幸获胜。”
“嗳,这里都是平辈,都是首阳八龙的子侄一辈。”商秋雨摆了摆手,拒绝了对方抛过来的高帽,“青风果然是青风,这风一到,城墙就倒了。”
“二位,咱们是不是到我的帅府谈?我来得早了几天,恰好修了一间。”墨染不动声色的宣示自己的主导地位。
歧路镇,繁华落尽,满眼的废墟,该走的都走了,橙余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黄泉余孽的暴动又压了下去,只有李剑华傻傻的站在客栈的废墟上,一站就站了一整天。
“剑华,你还在这里啊?”疲惫的橙余卸下满是鲜血的战甲,也坐在一堆废墟之上,“想什么哪,这么入神?”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人?我是说所有的这些事?”
“是,也不是。这些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隐隐有些感觉而已,你不需要为此苦恼。”
“我,我真的那么差劲吗?被人玩的团团转?”
“不,你非常的优秀,杰出。具有每代无妙门掌门都没有的优点。”
“可我,甚至连这个掌门都是假的,不管是小姑还是姐姐,都是比我更好的选择。”
“你猜我为什么今晚会来这里?”
“来安慰我?怕我想不开?”
“额,有这个因素,还有哪?”
“还有?你要等什么人?”
“没错,有一个人,来得很突兀,走得也同样突兀,你说他是谁?”
“杨家的杨天信,他好像来了一趟,除了丢了一些琴女什么都没得到。”
“以你对他的了解,这是他的作风吗?”
“当然不是了,当年在玄都城,我一天就能抓他八次,刚放了就犯案,就不是一个省心的主。”
“哈哈,还是剑华懂我。”笑声中,杨天信从黑暗中走出来,“你这几个吴兄弟真不错,能办大事。”
“你又回来了?”
“我本来也没走,我正事还没谈哪?去哪里?”
“你还能有正事?”
“太能有了,杨国回归橙龙国,算不算正事?”
“这事,你也能决定?”
“不是来先谈谈吗?万事不得先谈起来吗?”
“你身边那个拖油瓶小丫头哪?”
“要破这个棋局还少不了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哪。”
“棋局?什么棋局?”
“当然是这天下的棋局,东蓝西青,两强结盟,天下谁与争锋的艰难棋局。”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蓝青联盟了?”
“就在刚才,”青花也从黑暗中走出来,“蓝青联盟攻克了北芒外城。”
“青花公主?你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不应该在这里吗?我不在这里,你们的计划又有什么意义哪?”
“什么意思?”
“你们无非是重现橙龙国往日的风光,这一切都有个前提,青鸟国需要一个不出兵南下的理由。而我就是那个理由。”
“道理都懂,可你为什么来帮我们哪?”
“我不是在帮你们,我是在帮我自己。我直说了吧,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来夺取精卫国。”
“她的话可信吗?”橙余看向杨天信。
杨天信摊开双手,“不知道,但好像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除非你想做蓝山国的应声虫。”
“还有一个问题,玄都城那边?”
“那边有杨家真正的掌舵人在,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我知道你对杨天奇很有信心,但那可是商仲尼。”
“谁都一样,只要是橙龙国的人魂还在,商仲尼这局就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