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翼儿知道自己的身世后,神情恍惚,心中百感交集,一直呆在自家帐中不愿出门。阿兰妹妹和他说话,他也不予理睬。
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阿铁火夫妇看在眼里,也不作劝慰,任由他自解。狼族育人,可见一斑。
前日祭灵时,阿铁火只说他父母是死于一场为拯救百姓,同冥界进行的残酷战争,幽池冥母令等其他事情只字未提。想是觉得他年龄尚小,这些大人间的恩怨还是以后再说。
这日清晨,天边透出一丝曙光,雄鸡开始打起鸣来。紧跟着,村中的牧羊狗开始齐声吠叫。
翼儿被狗叫声吵醒,睁眼一看,父母、妹妹他们都不在帐中,心中好生奇怪,赶忙爬起身,披上阿穆云给他做的新皮袄,迈步走出帐外。
圆月村中的气氛明显与往日不同,村中条条道路上满是来回跑动的狼人,各家壮年男丁挎弓提刀,正站在家门口与亲人话别。
“呜呜...”一声嘹亮的牛角号吹响,狼族战士们迅速回身,告别家人,迈开大步径往村口集中。翼儿加快了脚步,跟着人群,一齐向村南跑去。
南门箭楼上插上了两面旌旗,在隆冬寒风中烈烈招展。一面是引颈啸天的狼头旗,一面则是张弓搭箭的彪狼旗,彪狼头上,映着一轮圆月,正是圆月村的部落标志。
村口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人群,狼族首领长老率领着几名祭师,正在对天进行祷告。箭楼前,十个千人战队整齐排列,分为步卒,马士,弓弩三个军阵。每阵之前,由一名千夫长带队。
军阵前方,高擎着一杆血红的狼头军旗。掌旗兵身后,传令兵手提牛角小号,背插信号旗,骑着骠悍骏马,簇拥着圆月村部队大统领阿齐月。
阿齐月身后,另有几名白袍法师,领头的正是阿铁火父亲。狼族军阵在村口集结完毕,一众兵马,气势威严。
翼儿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环顾四周,一眼就看见母亲正牵着妹妹小手,站在送行人群的最前列,大黑蜷缩着尾巴,耷拉着脑袋,乖乖地蜷卧在阿穆云脚下。
“娘、妹妹”翼儿跑到阿穆云身边叫了一声。
“嗯,我的孩子,你可来啦,你阿爹还担心你不来呢!”阿穆云见翼儿开始出帐行走,知道他心情好转,心下一宽,伸手将儿子拢在臂弯里。
“哥哥,阿爹他们要出征呢!”阿兰看见翼儿过来,急忙抢着告诉他。
“出征?和谁打仗?”听见妹妹这话,他感觉有些奇怪。
“哦,你爹他们是要去南边的箭骨峡要塞。听你爹讲,他们这是要和人族大军会合,赶去同冥军打一场大仗呢!”阿穆云见他满脸疑惑,赶紧解释说。
“哦”翼儿回声应道,心中却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敌军杀到草原来了?”
这时,站在军阵前列的阿铁火也看见了翼儿,迈步走近,抚了抚他头顶。
“翼儿,你来的正好,来看看咱们狼族的威武之师,哈哈哈!”阿铁火说完纵声大笑,大有一番威势。
“此次出征,是与冥军在峡谷决一死战。你在家里要听你娘的话,照顾好妹妹和大黑,其它的事不用多想。我的翼儿已经长大啦,是一家的小主人啦,是吗?哈哈哈。”
闻听父亲此言,翼儿胸中这几日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攥紧拳头,胸膛一挺,高声应道:“嗯!放心吧,爹!”。
“呜呜”,军阵前牛角号齐声吹响,军旗一招,狼族军阵开始出征。
驿道上,一名狼族祭师不停用牛尾掸蘸满新宰的羊血,撒向路面。
朝阳已出,霞光万点,透出天际薄云。天空一片金黄。号角声起,军阵依次踏上征程。
这几年中,冥界大军携焚灭风兰城之势,屡屡挑起战端。此刻兵锋已逼进草原南部边界。危机当头,人族与狼族联盟拒敌。此番狼族尽遣精锐,就是要赶往箭骨峡与人族大军会合。
一家人回到帐中,阿穆云见儿子神色好转,心中暗喜,忙给他准备早餐。
吃过早餐,心中疑惑今日村中情景,他开口问道:“娘,敌军已杀到草原了么?”
“哦,还没有,你爹他们是应人族盟友的邀请,赶去帮助他们。”阿穆云一边用木勺调着杯中酸奶,一边回道。
“村里来了这么多人族老少,又是怎么回事?”翼儿接着又问。圆月村是狼族联盟议事会所在,地处雪缘草原最北部,距离南部边境三千余里。平日里除过那些往来的信使们,难得见到几个人族百姓。
最近村里发生的变化,他心里早就生出了许多疑问。
“哎!你是说那些可怜的老人和孩子啊,他们是从南方逃难来的人族百姓。首领长老已发布命令,让工匠们加紧在村西建一些帐篷,给他们过冬呢!”阿穆云脸上露出沉重的表情,摇摇头,叹了口气。
翼儿听母亲这么一说,好奇心顿起。“娘,我想到村西看看。”
“好的,你去吧,不过我的小战士,你先得把这杯酸奶喝完”。阿穆云心疼儿子,这几天想着法儿给他加强营养。
接过母亲手里的酸奶杯,一饮而尽。这种用马奶酿成的酸奶,甜甜腻腻,爽口润心,是草原特色饮品,也是草原日常同人族贸易中的常见之物。
“娘,那我去啦”。
“好,别忘了回来吃午饭。”
“哦,知道啦”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已迈开大步跑到了帐外。
“哥哥,带上我啊!”阿兰见翼儿飞跑出帐,急得直跺脚。
“兰儿,你就别去啦,让你哥哥好好散散心。”阿穆云赶紧出言劝住女儿。
圆月村西,有三十几座用茅草、荆棘枝和泥土结成的粮仓,粮仓前是一片晾晒谷物的场地,几顶崭新的帐篷刚刚落成。翼儿一路小跑,不一会工夫就跑到了这里。
守仓军士头领阿库合大爷,远远地就同他打着招呼: “哦,是我们的狼族小战士回来啦,大半年未见,身体可长壮了不少哦!”。
“呵呵,大爷,您好啊!我想来看看南方来的客人”翼儿朝着阿库合大爷鞠躬行礼。
这位守仓大爷年轻时去过许多地方,经常给他讲些外面的精彩故事,翼儿没事就喜欢往这里跑。
“哦,快去看看你的同族吧!去吧”。
圆月村里的人都知道村中原本只有翼儿一人是人族,这些日子,村里来了许多人族老少,倒是热闹了不少。听阿库合大爷这么一说,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综复杂的情绪,自问:
“人族是我同族,冥族不也是同族么?他们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恨?真是搞不懂!”
道上停着几架牛车,轱辘上挂满了泥雪。帐帘外几名人族老妇正在忙碌,拿砍刀劈着雪杉木柴。袅袅炊烟从穹顶飘出,一闻就知道是牛骨汤的味道。
雪地上,五六个人族小孩围成一圈,用脚踢着一个碎皮缝制的皮球。中间一个孩子左挡右扑,来回阻挡皮球传递。
孩童们有的穿着狼族皮袄,有的穿着人族棉服,红红绿绿,颜色鲜艳,较之狼族服饰颇有不同。
翼儿向那几个踢球玩耍的孩子走去,孩子们也看见了他。
“咦!你是人族?是这村里的人吗?”
没等翼儿说话,人族孩子当中,一个穿着花棉袄,年龄八九岁,麻花小辫上扎着红绸的女孩,朝着翼儿莞尔一笑,抢先问道。
翼儿平生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着人族女孩,被她一问不禁羞红了脸。眼前这个女孩子面庞白皙,一对眉毛有如天上的弯月。女孩瞪着大眼睛盯着自己。嘴角微张,看似有些惊讶。
“是啊,我是人族啊,我叫秦翼儿,我是这村子里的,我从小就在村里长大,以前村子里只有我一个是人族,你们都是从哪里来得?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知什么缘故,翼儿被她一问,竟一连说出这么多句话。
人族女孩被他这副猴急的样子,逗得笑弯了腰。
“呵呵呵,你可真有意思!我们几个都是从草原外面来的。我叫林芷嫣,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人族女孩伸手一拨垂在胸前的麻花辫,忍住笑说道。
“嗯,好啊”。
翼儿高兴地答应了一声,马上加入到游戏中。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狼族小战士,轮到他在圈中拦球,羊皮球根本没法再传递。几轮下来,他得分已是遥遥领先。
“你真厉害!你们狼族小孩抢皮球都这么厉害么?”林芷嫣见他如此表现,不禁赞道。人族女孩的夸奖,又让他的心跳开始加速,只不过,却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累啦,不玩啦,我要回去啦。来,我带你去见见我爷爷。”
十几圈下来,孩子们都玩出了一头大汗,林芷嫣胸前一起一伏地,口中连连喘着粗气,双手叉在腰间,微笑着发出了一个邀请。
圆月村西,林芷嫣领着他跑进一顶新帐。帐中摆放着十几张碎皮缝制的坐垫,坐垫旁叠放着几张儿童习字的麻纸。
几枝羊毫笔搭在青石砚台上,砚台里磨痕未干。檀香伴着墨香扑鼻而来,这种感觉,顿时令翼儿倍感亲切。
帐角处,木案上摆着一张古琴。琴身苍朴,琴面木纹纵横回绕,如云似雾,五根琴弦铮铮发亮。
几卷书匣整齐地堆在古琴之侧。琴案上另有一鼎三寸余高的玉香炉,里面插着一枚燃香。
翼儿一见之下,心里有些激动。那鼎香炉通体发着淡淡的蓝光,分明是用神雷山中的雪玉所制。鼎上纹饰繁复,一看便知是人族风格。
琴案后,一名身着灰衫的老者盘膝而坐。长须如霜,斑白一片,额顶白缎拢住散发,随意披在肩上。头上根根发丝却是乌黑锃亮,丝毫不输少年,望之令人称奇!
老者年岁已高,此刻正在闭目养神。
“爷爷,爷爷,您快醒醒。您看,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秦翼儿,他是人族,他就是这村里的人。”林芷嫣心里着急,冲着老者连声大喊。
“好啦,好啦,你这顽皮的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叨扰爷爷的清觉?”
灰衫老者被她吵醒,睁眼一扫面前来人。目光初时空洞干枯,缭散无神,犹如枯井。眨了几眨之后,竟变得熠熠生辉起来。仿佛寂静湖面,升起了一轮皎洁明月。月光中透出一股圣洁的力量,直透人心。
“你好啊,孩子!”灰衫老者冲着翼儿打了个招呼,眼中精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口中“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之事。
“孩子,你过来,让老夫好好看看。”
灰衫老者语速加快,猛地立起身,绕过琴案,往前走了几步,一双枯槁的大手,紧紧按住了翼儿的肩膀。一按之下,翼儿全身一震,浑身发疼,忍不住呲牙咧嘴地喊了一声“啊…!”
“爷爷,您这是干吗啊?快松手啊!”林芷嫣乍见爷爷此举,不由放声大呼。
“哦,哦,芷嫣,是爷爷在客人面前失礼啦。啊?哈哈哈,好,好,好!”
灰衫老者回过神来,松开双手,背在身后。昂首向天,放声大笑,竟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