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村村西新帐内,灰衫老者脸上一阵狂喜。
“孩子,我来问你一件事,你可要认真作答。”,灰衫老者定了定神,目中大放精光,正色言道。
“你可是人族和冥族姻缘所生?你的母亲可是一位冥界女子?”
翼儿刚才见老者失态,心中已感奇怪,闻听此语,更觉诧异。想不到这位银须黑发的老爷爷出语便道破了自己身世,不由张大了嘴巴,赶忙应了一声: “是啊,老爷爷,您怎么知道?”
一旁林芷嫣听见他这番回答,更是惊得两只眼睛睁的大大的。
“啊,呵呵呵,果然如此!”
灰杉老者重重一叹,神情颇为得意,伸出右手,拈了拈颌下的几缕长须,缓缓又道:
“孩子,我刚才观你面相,你额顶之光,中融平和。阴阳二气,相守平衡。常理来论,普通凡人,大多阳气为盛,阴气为辅,那生病体弱之人,却是阴气为盛,阳气衰微。
而你身上,阴阳二气竟是天然调和。你年纪幼小,人身大气竟能如此和谐,圆融和美,不可能源于修炼,必是十月结胎之时,就已浑然天成!”
灰杉老者说完此话,朝着翼儿不住点头,目光之中充满赞许。稍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
“我刚才摸你身骨,骨骼脉理,刚柔并济,可谓根基奇佳。实在是天地间难得的可造之材!你的父母必是修炼之人,才把你生得如此好胚!”。
“难得啊,难得!哈,哈,哈!”灰衫老者口中连连夸赞,又是三声大笑。
“爷爷,您又怎么知道翼儿的母亲她是冥族女子呢?”,一旁的林芷嫣也忍不住好奇发问。
“哦,这个吗,我观他眸底灵智便知”。
灰衫老者说到此处,似乎有意卖弄。举手拈须,眯起双眼,摇晃起脑袋,有意要逗逗面前这两个孩子。
“哎呀,爷爷,您快说呀!”
林芷嫣见爷爷这般模样,着急起来,伸手拽住他衣袖撒娇,跺脚连连催问。
“哦,哦,筮术有言:观人智慧,且看双眸。盖眸底连心,神意相通。是以一观便知。人之智慧,源于其母;性格气质,却是得传其父。
翼儿眼底蕴有灵智,与我族裔稍有不同。我观其实,当为冥族所有,所以说他的母亲是一位冥界女子。孩子,爷爷说得可对?”
灰衫老者说到这里,不禁又得意起来,面上表情有如孩童,显得愈发欢喜。
翼儿前日已知道自己身世,今天听得灰衫老者这番话,更对阿铁火父亲所说深信不疑,当下怔怔地点了点头。
“哈哈” 灰衫老者得到翼儿承认,更加得意,接着又说道:
“天地造化,无奇不有。太神创世之初,天、灵、冥三界本是源出一体,同时而生的。只因元属不同,故而各得其形。
又因各族所居灵境不一,修为互有长短。天冥二界自诩清高独绝,鄙视灵界血肉之躯,是万万不会同灵界族类有婚配之举的。
你亲生父母逆天悖地,敢犯冥界大律,甘冒诛身之险,生下你这独绝之子。这份决心,这份真情,却是连老夫也佩服的紧啊!”
灰衫老者说到此处,微微摇头,双眼一闭,神情呆滞,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翼儿听得灰衫老者这番话,似懂非懂,心中已是砰砰乱跳。暗暗揣想:亲生父母必是为了生下自己而殒命,不禁黯然神伤。
林芷嫣显得有些兴奋,拍着小手嚷嚷道:“爷爷,您说翼儿是那个什么,什么,那有什么了不起啊?”。
听见孙女发问,灰衫老者回过神来,缓缓答道:
“哦,人冥之子,世间罕有。翼儿身上兼有人冥二族精血。此刻他年龄尚小,日后加以磨练,有这二族血魄托底,他日必成大器。”
灰衫老者说完,接着发感慨: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老夫在这偏远北域找到了。实在有缘,有幸得紧啊!”
“哈哈哈”灰衫老者接着又是纵声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当下,灰衫老者招呼两个孩子坐下说话。芷嫣自柜中取出雕花玉壶,三盏青花瓷盅,在壶中放入一掬清茶,用火架上的沸水泡好后,给大家各斟了一盅。
翼儿捧杯入口,舌尖顿感清冽芳香,不禁张嘴大啜,灰衫老者见状,又是哈哈大笑。
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带到雪缘草原,平日里食用多为牛肉马奶。人族精致日用,却是平生首见。
三人促膝而谈,翼儿忙不迭问这问那。所问尽是人族风土人情。问及风兰城被焚一事,灰衫老者摇摇头,只说不知。
林芷嫣陪坐在一旁,看着这一老一少话题不断,自己也插不上嘴,微笑着垂手静坐,烧水添茶,极有教养。
看看日上杆头,临近午餐时间。翼儿忙起身告辞。
“爷爷,我该回家吃饭啦。”
“哦,好的,孩子。下午有空再来,爷爷还有事要找你。”
灰衫老者朝翼儿叮嘱一句,一双精目久久停留在面前这个男孩身上,似乎一刻都不愿挪开。
适才,翼儿于灰衫老者话语中,对自己身世和中土风情有了更深的了解。老者学识渊博,涉猎极广,天文地理,卜筮风水,几乎无所不知。
一番交谈下来,直把自己听得心窦大开,神思驰飞,心中对人族世界更是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对面前的这位老爷爷更是心生崇拜,几近神明。
狼族世居草原,彪悍勇武,若论文化精致,自然不比南方人族。翼儿今日,可算是大大增长了见识。
按照烈风大营平日的训练要求,一路小跑,片刻便跑回家中。阿穆云已做好午餐,吃的是羊排大饼,阿兰看见哥哥满脸欢喜,不由好奇:“哥哥,你怎么那么高兴,有什么好事情么?”
“我今天认识了一位好有学问的人族老爷爷”。听见妹妹问话,翼儿便把上午所遇,简要告知了母亲和妹妹。
阿穆云听完连连点头:“太好啦,翼儿,这位老爷爷,必是一位世外高人,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日后多多向他讨教。你父亲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也很高兴”。
吃完午饭,不及收拾碟叉,翼儿起身扛起母亲让他送给林爷爷的一条腌制好的黄羊腿,撒腿就向村西跑去。都不及回应阿兰的埋怨:“哥哥,你怎么又不带我去?真是的!”
新帐之内,灰衫老者侧卧在一张羊皮褥上,面色安详,吐息若虚,正在午睡。林芷嫣没在帐中。
翼儿见状,不敢出声,屏息踮足,把羊腿放在帐角,拉过一张皮垫,静静地坐在上面,只等老者醒来。
琴案上,古琴已撤去,雪玉香炉换成了一座青铜圆鼎,里面插着燃香。满帐之中,溢满香气,闻之神清。
看看燃香将尽,灰衫老者打了一个哈欠,悠悠醒转过来。睁眼看见坐在地上的翼儿,不禁笑道:“哦,孩子,你早来啦”。
“爷爷,这是母亲让我给您送来的黄羊腿,可好吃了”,翼儿见老者醒来,赶忙从皮垫上站起身,向他鞠躬施了一礼,用手一指地上的羊腿。
“呵呵,你母亲客气啦,她让你敬我礼物,必是想请我收你为徒,其实老夫早间一眼望见你,内心便欢喜的不得了。只是老夫昔年曾发下重誓,再不收取徒儿。
好孩子,你我今日有缘,我心里很是高兴。这徒弟不收,见面薄礼却是要送的。要不,岂不辜负你这天地间难得一遇的奇儿?”
灰衫老者面对翼儿,目中精光大盛,满心欢喜。
说罢,灰衫老者已自琴案下取出一个尺许方的沉香木匣。表面用清油浸过,看似年代久远,木色沉暗,香木上的纹理却是清晰可辨。匣盖锃光发亮,想是主人必定经常抚摸。
一本颜色发黄的绢质长卷,被老者轻轻捧出,卷轴上用朱砂题有三个古篆“逍遥集”。
解开卷扣,长卷摊开竟有数尺之长,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工整地书写着数万文字。段落整齐、笔迹娟秀,卷中插画工巧细腻,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灰衫老者眼望此卷,神情感伤,眼中流露出不胜怜惜之情,缓声诵出一首词来:
“谁念天涯无依偎,梦里情怀,点点相思泪。任是痴情深如许,醒来枕上只独对。
莫问前尘应何谓。脉脉沉沉,且把流光醉。纤纤柔肠百回结,还似孤鸿渺渺飞。”【注1】
灰衫老者手抚长卷,语音哽咽,眼眶微湿,一颗眼泪竟要夺眶而出。
翼儿眼见这般情形,知道此卷必是林爷爷生平挚爱之物,当下不敢多语,只静静地候在一旁。
稍顷,灰衫老者似于旧忆中回过神来,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猛地用指一撩琴弦,孤音先荡,韵律几转,嘴中悠悠唱出一首歌来:
“百树凭风,花影摇,执手相看,醉逍遥。繁华起,落花尽,容颜易老,流水无情。
常相思,常垂泪,世间恩爱不可追,摘一叶,遁天涯,谁道痴恋是潇洒?”。
灰衫老者抚琴放歌,狂放无羁。他所唱之曲,曲意缠绵,韵调悲凉。坐在一旁的翼儿虽然不解词义,却隐约能感觉出曲中那股哀伤凄迷的滋味,老者口中之歌听起来更像是女子所吟。
“呵呵,影儿,我今日便可把你的遗物赠与该赠之人了!”。
灰衫老者说完此话,腾地站起身来,仿佛已获无限解脱,嘴唇嗫嚅,长须拂动,心情显得十分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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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网友“鱼儿有泪”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