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蟾灯密室,二人原路返回。一路上花灵落紧皱眉头,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事情。
翼儿紧紧跟在她身后,气藏饱满如初,似乎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刚才妖族大祭师解去缚龙咒的时候,还偷偷给他输入了一些真气。想是花屠野看出他和侄女间的那层关系,顺手做个人情。
他想到这,不禁对妖族生出一丝好感。物竞天择,万物竞争。妖族祖先在沙漠恶劣的环境中,开创出蟾月谷这样的世外桃源,实属不易!
今天接触的妖族长老,率性耿直,根本不像外界传言,不仅不邪恶,反而有些率真和善良,和草原狼族颇有相似。特别是这位花姐姐,哎呀,真难为情!
穿出山壁,已是深夜时分。一轮弯月银辉清冷,谷中万物沉寂,白天在天空盘旋的飞禽皆没了踪影。
二人运起飞行术临空急掠,翼儿跟在暗红色光点之后,原以为花灵落要去父母金帐,却见她一路向神泉洞飞去。心猜她可能回去取东西,当下也不发问跟在后面。
进入洞口,花灵落在地面落定,抬腿便向那眼泉水走去,一边在前面快步走着,一边严肃地说道。
“我想明白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应对妖王出世。虽说师傅命我去阻拦你爷爷,但这回我不想听她的了。你那位爷爷不仅修行高深,人品学识更是让人钦佩。
天下之事,百姓为大。这就放你出谷吧。”
“啊,花姐姐,你说真的吗?”
翼儿听她此话将信将疑,加快脚步追近了她。
二人并肩向内走去,走了一阵,花灵落突然放慢了脚步。
“是啊,我虚长了十八个年轮,从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不愿多问俗事。可我现在发现,原来外面还有许多比练功更有意义的事。下次师傅若来,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
“你师傅,你师傅是谁?”
“我从来没见过师傅真容,她每次来洞里传授我法术的时候,更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二人一边交谈,一边向里走着。翼儿心里突然多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鼻子不禁有些发酸。
“每次见她,我都搞不清究竟是在眼前还是在梦里,感觉啊,更像是在梦里!”
“啊!”
翼儿听到这里,倒吸了口凉气。花灵落年纪轻轻,修行就和五百余岁的林爷爷不相上下。能教出这种徒弟的人,真不知高到什么境界了。更何况她还处于敌对一方,想到这里,他赶紧接过话来。
“姐姐,你那位师傅可真不得了,要是她愿意出手帮助对付妖王就好了。以前我在草原西界参战的时候,熊族和狼族世代为仇,最后还不是和好了!”
“唉!是啊,要是师傅她愿意出手,自能胜算大增,只是…”
花灵落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提起这位师傅,她实在没有把握。在她面前,除了与修炼有关的事,从来不敢问其它。这次任务失败,自己和翼儿又情非得已。再见到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做过的事也没法回头。这面池水,有千里传送之效,你走吧!”
花灵落心意已决,嘴里狠狠地说道。
她不再说话,裙带猛地向后飘起。两袖挥动,一股极度冰寒的无形之风刮起,猛地把他推入了泉池上的光晕。
“小坏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昨晚的事,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我就把你撕碎了喂秃鹫,走吧!”
最后似嗔似怪的话传进翼儿的耳中。轻柔果决,惆怅伤感。
浅浅的愁,深深的仇,谁说这不是有情男女无心的错?关闭了心门,这道陨门也无需再留它了。
翼儿头晕目眩,仿佛坠入了无尽虚空,一股充盈天地的寒冷和领悟生命肇始的感悟,深深地刻下了烙印。
天地鸿蒙,空间中浮现出一轮镰刀般的弯月,弯月逐渐被鲜血腐蚀,苍茫大地,生灵涂炭。
神思逐渐清醒过来,他依稀回想起西界战役中化身白狼的首领长老,奋不顾身地扑向嗜血魔兽。创世亦或毁世,首领长老早就给了回答。
神泉洞中的血雾法界,是风月圣母创造的传送门。花灵落下决心毁掉这扇门,只因她有了自己的选择。
幻象消失,翼儿意识恢复,运气定形,站立处是一片绿洲。前方几里,城楼巍峨,墙垣蜿蜒,好一派人族主城的壮美气势。
经历了视界之旅的他此刻意志愈发坚定,心中的种子已经发芽,便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
流沙烁金,定鼎中流。
金流城是凝沙洲最大的城市,史载为人族于六千五百年前所建。要在沙漠中建立一座城市必须有水,金流城就建在凝沙洲中部最大的绿洲上。
绿野肥沃,四纵八横的引水渠营造出一片丰收景象。早稻将熟,花果飘香。一块块井字农田作物生长茂盛。乍见之下,真怀疑自己身处南方鱼米之乡。
绿洲外围,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隔出这块世外桃源。风沙吹不进绿洲,沿着白杨树外围堆积成一座座大小不等的沙丘,落日余晖下反射出粼粼金光,远远望去就像是黄金铸成的山脉。
金流之名既有流沙烁金的意思,也有农产肥美胜似黄金之意。
空气湿润,让人感觉清爽。在沙漠地界遇见这么一片美景,不免令人心旷神怡。翼儿精神大振,运气调息发动御风术,高高跃在半空,看准方位,直向高出城墙几头的主建筑飞去。想起马上就要见到林爷爷,心中不禁充满了欢喜。
城池方圆,恢弘气势,一路之上竟没有几个人影。吊桥收起,城门紧闭,东门城楼上兵士抬头瞅见一道灰影疾掠而过,只道是只苍鹰,竟没有出声报警。
定睛俯瞰,金流城规模大小丝毫不逊于雨竹城。只是城内街道不仅狭窄,且都是弯弯曲曲,像极了山中溪流的走势。
城里断头路极多,建筑夹在道路中一圈绕着一圈。初望之下杂乱无序,细细分辨却显出了道理。
外围道路七绕八绕,最终都汇集在一栋防御要塞前。仔细一数,四个方向共有八座要塞,拱卫着中央位置。外围房屋平顶石砌,灰白一片。中央这栋建筑群则是朱漆绿瓦,有些奢华。
塔顶镶金,光明耀眼。一座方形塔楼雄踞在基台上,明显高出周围建筑。高楼分为五层,底楼前后出廊,缓缓而下,宛如两条丝带飘向前方。
楼台檐角高挑,四向开有楼门阁窗,屋顶覆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层叠错落。二楼门阁悬着一块黑底铁匾,上面用粗笔隶书写着三个金字“鼎中楼”,寓指定鼎中流之意。
广场东西各建有一座祭台,与高楼三角对峙。祭台上立着一座玲珑铸铁香炉,炉身乌漆,炉膛熊熊,香烟缕缕不绝。
高楼背后是一片洼地,中央一面池水,上面飘满成片的浮萍。居高下瞰,塔楼金顶上隐隐飘出一团黑气,自一个拳头大小的的洞眼中渗出,黑气细微如线,令人颇感奇怪。
天近黄昏,一路之上,行人极少,偶有人影窜动,细看都是手持兵刃的兵卒。翼儿一气不停,飞往塔楼位置。收气降落正落在东侧碑廊外。
左顾右盼,看不见一个人影,借着落日余晖,碑廊里的一块块青石墨碑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碑廊距离主楼有小半里的距离,靠外是堵白墙,墙体内嵌着一块块大小不等的石碑,一根根间距廊柱,透光照亮。
石碑边角残损,墨色斑驳,刻文深浅不一,看来年代久远,一些文字几不可辩。
他沿着碑廊一路走来,金文篆书,狂草行楷,多是人族文字,另有一些符号和曲曲弯弯的字母,却是一字不识。
碑廊中心处有几块天书碎片,文字细小难辨,却刻意以金汁涂抹,看来十分珍贵。
前面几块碑文记述的是灵界各族的历史,翼儿内心焦急,眼光在碑文上匆匆扫过。待看到靠后的一块残碑时,他不禁惊讶地停下了脚步,上面刻的竟然是狼族大英雄阿利烈的传记!
再看这块石碑,行例完全就是狼族工艺,石碑顶端雕着一个张口咆哮的狼头。按理说这块石碑应该供奉在圆月村联盟议事会,不知道什么原因竟出现在这里?
“呵呵,林老二的小徒孙,你也能看懂得碑文么?”
一句似嘲似讽的话语从身后传进耳中,把翼儿吓了一跳。扭头回望间,气藏真气凝聚,双手起印,只看情况不对,逍遥拂花手就要顺势发出。
“哎呦,小家伙,有段时间没见了,功力长进了不少啊。林老二昨晚还担心你呢,哈哈哈。”
身后之人发出爽朗的大笑声,翼儿回头一望顿时松了口气,赶紧上前见礼,欣喜地叫道。
“诸爷爷,是您啊!您怎么也在这里?”
“哈哈,你们能来,如何我就不能来?我可告诉你,这可是林老二亲笔写信,好话说尽,俺才来的哦!”
痴墨散人诸渲鸿两眼一翻,故意把头昂得老高。他生性狂放自傲,就算在晚辈面前也喜欢摆谱。
“不过啊,这次可让我逮着了,哈哈,值了!”
诸渲鸿眼露精光,摇头晃脑,模样极为得意。看他样子,翼儿不禁被他逗乐了。
他一手捧着一沓宣纸,一手提着墨桶,桶里插着几支羊毛刷子,裤腿挽起,胳膊上被墨汁染的一道一道的,原来他在拓石碑上的碑文。
“忙死俺了,以前翁老儿活着的时候,把这座碑廊当成宝,从不许外人踏进。这回倒好,让俺刷了个痛快。嘿嘿,生前不让我刷,看你死后能耐我何?哈哈哈。”
诸渲鸿得意地大笑,面对碑墙,把手中纸桶放在地面,抬起胳膊凭空划动,纸堆上哗地飞出一张宣纸,贴上了碑文。
他双手连连划动,一张张宣纸似有线绳牵引,在指尖真气催发下,平平展展地,瞬间沿着碑廊铺了好长一段距离。
翼儿见状走前几步,想帮他按住碑上拓纸,不待走近,就让他呵斥了回来。
“小徒孙,别乱动,看你大爷的!”
说话间,诸渲鸿将双臂背在身后,闭眼摇头。也没看他怎么着,墨桶中的刷子竟凭空飞了起来。刷头滴墨不漏,自拓纸顶端一刷而下,宣纸顿时留下了拓痕。
看来这位痴墨散人平时做惯了这活,纸上拓痕自有章法,别人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了。
“走起,走起...”
他口中得意地连连喊叫,一张张拓好的宣纸似有无形之手托举,稳稳飘出碑廊,在空中滑行了一段距离,摊在香炉前的广场上。
翼儿眼光跟着过去,这才看清广场地面早就铺满了拓纸,密密麻麻足有千余张之多。
“嘻嘻!诸叔父,您怕是在这偷人家的宝贝吧?您有这等功力,怎么胳膊腿上弄的全是墨汁啊?”
“你这小徒孙乱说话,你懂什么?拓字之道讲究浅入深出,力道最不好掌握。这可是俺老人家吃饭的手艺。
至于胳膊上的印子,哈哈,那是调墨时弄上的。墨粉粗细,只有捏在指尖慢慢品味才有乐子,这个,你不懂了吧。哈哈哈!”诸渲鸿摇头晃脑,好不得意。
拓碑工艺是用白纸压出印痕,再用墨包一遍遍上色。研墨则要用到墨棒砚台,用水更是讲究。
诸渲鸿用指研磨,直接用墨汁去拓文,碑上不留墨迹,拓文深浅适宜。既不伤碑,还能节约时间。至于用指研磨,则是自得其乐了。
拓完这轮,诸渲鸿一脸享受,将纸桶放稳。身上黑袍骤然鼓胀起来,剩余宣纸和墨刷如有神助,突然加快了速度,到最后,把人眼都要晃花了。
痴墨散人,果然不假!翼儿知他是林爷爷挚交好友,本想要问林爷爷下落。没想到他拓起碑文,果真如醉如痴,当下也不好打扰,在旁边默默候着。
“诸老前辈,城主在流金堂设宴,吩咐这就请您过去呢。”
翼儿循声回望,远远看见两个提灯少女,一边走一边挥手喊着。
此刻天际尚有余光,两位少女灯笼里的烛火没有点燃,想来是提着备用的。
诸渲鸿听见少女喊话,嘴角露出微笑,并不着急作答,双掌翻起把最后一叠拓纸一齐送了出去。
刚才他有意在翼儿面前卖弄本事,走马灯一张接着一张。这次一并送出,拓纸在空中稳稳当当,井然有序,足见功力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