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官道,一气跑了五六十里,战马乏力。路过道旁茶亭,祖星辰吩咐休息。
翼儿心急火燎,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王妃,送完信还要赶往飘叶城。如今他修行已臻灭境,御风术更是步入无风境界。从昨晚开始,这位祖将军就磨磨蹭蹭,好像有意在拖延时间。若不是刚才听他说起竹山引发好奇,自己身担军务,既然是来求援的,总不能坏了礼数。否则真想弃马独自前往。
路走了一半,只能耐着性子。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再说。
茶亭掌柜见官家到来,带着两个伙计道旁相迎。不等客人吩咐,早早把茶泡好。
竹棚清凉,景色怡人。良田阡陌纵横。田野上一条长河弯弯曲曲,所走官道两旁尽是竹林。
掌柜满脸笑嘻嘻,亲自上来招呼。祖星辰如今是城中大员,雨竹城百姓无人不识。
“哎呀,昨日王妃殿下才路过小店,这又是那阵风把将军吹来了,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入座。”
“邢老儿,免礼了。把你家好茶端来,这品相不对啊!”
祖星辰端起茶盅闻了闻,似乎对茶品有质疑。
掌柜的听他这么一说,赶紧赔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小店今年的特级竹叶青,前日就被客人买光了。买茶的仙姑好霸气,小人说留个三五斤待客。待茶坊送来新货再买不迟。仙姑不允,差点把小人暴揍一顿。大人您说,这都什么事啊!”
“哦?王府辖下竟有人如此强横?你倒说说究竟是怎样一位仙姑?”祖星辰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掌柜眼神一阵闪忽,嘴角抽动了几下,怯生生地回道。
“那仙姑身穿道袍,背着一把细剑。来时没见,从西山回去时在茶棚歇脚,人长得十分好看,我怕她是老太爷的客人,咱这小店也不敢得罪啊!”
翼儿听见掌柜说话,不由多了个心眼。这趟南下送信,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连遇红绫子和冷芊雪拦路。蟾月谷之变后,金流城和草原各处接连发生祸端,各路牛鬼蛇神纷纷出场。如今神雷山下两族对阵,决战一触即发。这处茶棚设在西山官道上,掌柜的既然不认得买茶女子,说明这女子不是雨竹城里的人,必有可疑!
他不动声色,出言解围。“祖兄,无妨,小弟向来只爱饮酒,不懂茶品,喝茶解渴都是一样。”
“哦?哈哈,秦小兄有所不知,那竹叶青是邢老儿家传制茶,别处是没有的。既然你无雅兴,本将就不难为店家了。邢老儿,明年你炒好两斤送到府上,可记住了?”
“是是,将军请宽心,老儿明年一定亲自送去”,掌柜的又是作揖,又是陪笑,心里对这位狼族小哥好生感激。
一盏茶的功夫,军士饮完马匹重新上路,一路驰抵西山。
好大一片竹林,好小一座山丘。官道尽头,一座低矮的山丘尽被竹林环抱,山脚下扎着一圈篱笆。寻常人家的篱笆墙竹杆多有间隙,这座山丘的竹墙两人多高,竹篾紧致,称做凉席似乎更为恰当。
竹墙外两队王府亲兵走动巡逻,设有岗亭守住道口。守卫百总远远听见马蹄声,带着一队士兵挡在道中。
“拜见祖将军,敢问可有王爷手谕?”
挡路的百总身披亲兵甲胄,衣着光鲜,护甲不染尘土,想来此间主人必定生活讲究。
“张百总,有日子没见了,本将军有急事奏报王妃殿下,还请通报一声。”祖星辰牵住缰绳,话语十分客气。
那百总听完犹豫了一下,脸上稍显为难,随即又沉下脸挡在马前。手往刀柄上一握,周围军士会意立即散开戒备。
“将军恕罪,若无王爷手谕,将军还是请回吧。”回话一板一眼,对军府主将也不退让。
“这...”祖星辰一时语塞,转头朝翼儿露个苦笑,一脸为难地说道:
“秦小兄,这可是王爷定下的规矩,愚兄也没有办法,要不咱先回去?”
听到这话,翼儿心里顿时不来好气。来都来了,你现在说要回去?亏你还是个大将军,一大早做了个啥?带我来回遛马吗?
“不劳将军了,我也有军令在身,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高高跳起,纵身向篱墙内跃去。
他这一跃,御风术发动了七成,岗亭距离篱墙三十几步,这点距离不值一提。
“秦兄弟不可鲁莽!”祖星辰急得在马上大喊,喊声未落,翼儿已飞进篱笆。
“嗖嗖”,“哗哗哗”,“哎呀!”,“扑通。”
翼儿人在空中尚未落地,周围已传出一片嘈杂声,跃起数条黑影,瞬忽间他已连出五招。
左手“逍遥拂花手”打落三支响箭,右手摘下雪玉长箫,一招“花间弄影”击落竹林抢先跳起的两人。花开千瓣,箫头绽出万点蓝芒逼退后跳起的三人。箫身直立,凝气化风,荡开当头罩下的一张渔网。落地后,一脚踹飞近身前扑的蒙面卫士。
五招一气呵成,他身上背着贯日千秋剑不用。只因这里是镇南王妃娘家私产,殿下又是风雅娴德之人。自己好歹也是客人,出剑杀气太重,不如玉箫应景。
篱墙内黑衣卫士显然不是官道上把守的亲兵,刚才他和祖星辰一行人来到西山,这群人听到动静早早就已埋伏。
落地站定,横箫于胸,身上溢出亮白气罩。竹林守卫拦截失败,结队挡住路面。被他一脚踹飞的黑衣人,眼见不是对手,吹起竹哨发出长长一声啸音。
“有刺客,有刺客。”
“来人厉害,大家小心!”
片刻之间,又围上来十几名黑衣卫士。众人忌惮他刚才出招凌厉,一时不敢上攻,嘴里不停叫喊报警。
“哎呀,秦兄弟啊,不可造次啊!王爷怪罪下来,愚兄可担当不起啊!”。
篱墙外祖星辰听见动静大喊不止,几乎带上哭腔。里面一通大乱,外面军士却是按兵不动,显然有规矩各守岗位,不可僭越。
翼儿收回灭境气罩,将玉箫插回腰间。刚才遭遇多个方向的偷袭,若不是手下留情,只怕这群内府卫士就要搭上几条性命了。
“狼族前锋营统领秦翼儿求见王妃殿下!”
一声大喊,气藏雄厚,只怕半里外的人都能听见。
他报明身份,把这群蒙面黑衣人镇住了,领头之人爬起身收回竹哨,正待开口责问,身后悠悠传来女子轻语。
“呵呵!秦兄弟,好久不见。如此唐突,不知有什么要事要见星儿呀?”
上衫下裤,寻常粗布,肩上蚕丝飘巾垂在臂弯,衣饰完全不搭。她明明穿着农家粗布衣服,臂膀上搭的却是富贵人家的装饰物。想来正在干农活,不及换衣出门见客,随手抽了条丝巾搭在肩上。
飘巾金丝缠边,一头绣着青竹,一头绣了朵芍药花!
不知怎的,翼儿汗毛都要炸起来了,令他大感惊诧的不是王妃打扮,而是真真切切的闻到了芍药花精的味道。
神雷山交锋时闻见的芍药香,礼宾客栈残留的芍药香!
“秦兄弟见笑了,星儿正在摆弄花草,猛听门口嘈杂,不及整装见客,失礼了!”
镇南王妃和他曾有一面之缘,说话间道了个万福,她以江湖之礼与客人见面,自然是没把翼儿当外人看。
翼儿此时心里已有一万个疑问,换做以前只怕就要当面对质。然而屡遭磨练,早已不是当年,说话行事比以前稳重多了。
芍药花精售价昂贵,然而却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大户人家都用的起。就算心存怀疑,也不是现在。
“见过王妃殿下,若非军务紧急,绝不会如此冒犯。还请殿下恕罪!”他不动声色,抱拳先赔个不是。
“不妨事,秦兄弟许久不见,练气能修到如此地步,实在让星儿佩服!”
“王爷夫妇,青竹芍药,神仙伉俪,才让人羡慕。”
他一语双关,柳星儿听了心中高兴。她父亲是江湖宿老,自己出身不凡,自视甚高,平生只有两个喜好。一是栽种青竹芍药,二是和夫君镇南王同修和合奇功。翼儿这几句话可谓全说到她心里去了。
“呵呵,小兄弟真会说话。当年林老前辈和小兄弟大驾光临,你我原是有一面之缘的。林老前辈他还好吧?”
柳星儿笑靥如花,显然还不知道林乐遥去世的消息。刚才翼儿说出芍药这两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语气,也没见她有任何异样。
她这么一问,顿时勾起了翼儿的伤心,头一低,垂目答道:“回殿下,林爷爷已经仙逝了!”
“啊...”柳星儿闻声一惊,身体摇晃了一下,惋惜地说:“林老前辈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会这样?来,随我到屋里说话。”
翼儿触动伤心闷声点头,跟在女主身后,再不言语。
“你们都退下吧!这里用不上你们!”
主人话音一出,呼呼几声,刚才那群蒙面卫士迅速隐入竹林。刚才遇袭时未及细想,这几个黑衣人的闪遁身法,似乎在哪里见过?
来到山顶,一座三层高的竹楼隐于竹林之间,门窗紧闭,这座竹楼与雨竹城王府竹塔形制类似,只是高度差了些,不用说,里面肯定也有机关。
竹岗三面环水,水速不低,北面斜坡坡面平直,好像有人用铁刃修过一般。果然除了东门官道,再无其它入口。
香,浓烈的芍药香。竹楼花圃围抱,地面种满了芍药花。
时令正好,花圃中种了两种颜色的芍药,粉红雪白。似乎主人有意造景,中间开着的一枝雪白芍药被粉红芍药簇拥,群星拱月一般,卓尔不群。这枝雪白芍药绝非凡品,单看花冠已比寻常所种牡丹大出了许多!
竹门两边挂有一副对联,刻在竹板上。
“清芬尤胜雪,不输洛阳花。”
翼儿见到对联,心里解意,洛阳花原指牡丹。世人论花,牡丹国色天香,誉为花中之王。原来主人是在暗喻自己不输牡丹。
竹楼陈设清雅,雨竹城所产灵竹千年不腐,竹楼所用除了竹子再无其它,来到中堂,板壁上又是一副对子。
“愁云浅雾化风云,前韬后略待剑茶。”
对联正中一幅泼墨写意,笔力纵横,寥寥几笔便勾勒出风云滚动气象,绘画之人一定是个胸怀大志的男子。翼儿心猜这一定是镇南王手笔。
宾主落座,侍女奉茶。简单说了金流战事,翼儿从怀里掏出军函,直入主题。
“王妃殿下,今日冒犯事出有因,我是来送这封信的。”
“呵呵!小兄弟,路途劳顿,先饮几口茶再讲不迟。”柳星儿端起茶杯,自饮一口。
“王妃殿下,冥军以邪术封住了神雷山,草原危机重重,议事会大长老吩咐,让把这封信亲自交到王爷手中。昨晚我已经去过雨竹城了。王爷在闭关,这封信只好交给你了。”
说完双手捧着信递了过去,柳星儿接过信函往条案上一放,端起茶杯又饮一口,笑道:
“呵呵!小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妨多住几日,等王爷出关了当面呈给他?”
翼儿一听就急了,这话怎么和昨日祖星辰说的一样?军情刻不容缓,王妃殿下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压住性子,继续请求道。
“王妃殿下有所不知,敌人攻破神雷石陵大举进攻。前几日交锋,狼族军队已处于劣势。首领长老目前还在凝沙洲,
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如果得不到人族盟友支援,战局难料啊!还请殿下下令,先派一支部队增援。”
“哎呀!秦兄弟,星儿不过是一介女流,这些军国大事原本是不关心的。若论离草原的行程,悬影城似乎更近,秦兄弟何不先去那里求援?”
柳星儿嘴角一牵,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这话一说出口,翼儿登时愣住了。镇南王夫妇伉俪情深,同修和合奇功。雨竹城上下见王妃如见王爷。节骨眼上,她怎能如此推脱?
早在数年前,悬影城就毁于黑鸟之祸,城心灵髓更是被紫金霹雳击毁,如今元气尚未恢复。镇南王妃这样说,明摆着是推脱了。
“王妃,不可啊!”他着急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再度恳求。
“悬影城早就损毁了,如今最有希望的只有雨竹城了。您再不下令,只怕就来不及了。殿下,求您了!”
“小兄弟啊!没有王爷命令,无人能调动大军,这原本是雨竹城和镇南王府的规矩啊!”柳星儿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谈话间,门口闪过一道黑影。来人行色匆匆,刚刚迈进门槛,瞧见主人与客人谈话,立即抽身退了回去。转身时身法迅捷,瞬间消失。
听见动静,翼儿抬眼一扫,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也是个黑衣人,蒙着面罩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