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书房论策
作者:喜欢看鸟飞   炫冽传最新章节     
    内堂官椅上坐着一位儒衫老者,老者放下书卷缓缓抬头,眼光如炬一扫来人。

    “唰”的一下,翼儿内心震撼,不由打了个哆嗦。仿佛又回到云隐书院,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文墨之气,这可是饱读诗书,胸怀苍生的贤者气场。

    文人书房大多摆放些古董瓷瓶之类的玩器,当朝国相的书房除了满架书卷和两盆吊兰,几乎再无其它。

    “混账东西,让你待客自己竟喝成这般模样,还不滚出去面壁自省!”

    张相爷面色一沉,冲着儿子大声呵斥了一句。张景黎肩膀一缩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尴尬地看了翼儿一眼,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客人见笑了,老夫教子不严,有失家规。昨日听犬子说起阁下,便知是草原来了故人,坐下说话。”

    好厉害的朝廷大员,慈眉善目,说话不紧不慢,却给人一种震慑威势。翼儿不敢入座,走过去行礼,横臂于胸施了个狼族军礼。

    “狼族联盟秦翼儿奉首领长老之命前来送信,拜见相爷。”

    张相爷听了这话,手捻长须,点头笑道:“呵呵!草原议事会的几位大长老,老夫相熟得很。这里不是朝堂,小友不必拘礼,坐下喝茶。”

    茶托上摆着一壶茶水,翼儿不忙给自己倒茶,走过去先给主翁添满。张相爷见状满意点头,眼光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前段时期草原遭遇大难,你父亲来东都求援,与老夫彻夜长谈。阿铁大法师心忧之事,其实也是老夫晨思夜想的啊!”

    茶水微热,茶香外另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滋味。张相爷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翼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晚辈愚钝,不知相爷所说何事?还请相爷指教。”

    今晨寒夜楼钦点红榜,陛下亲临花坊,朝廷依例不开早朝。不想突然出了行刺之事,中阳皇帝龙颜大怒,回宫召集群臣,下令满城捉拿残党。忙了一整天,张相爷才从紫光大殿回府。

    皇帝起了滥杀之心,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满朝文武不敢进谏,有啥话只好先往肚子里咽。张相爷性格耿直进言劝阻,反而遭了一顿训斥。

    “小友,自从中阳皇帝临朝,看似四海升平,实则危机四伏。陛下登基之初励精图治,三征冥界,剿平各洲叛贼,短短几十年创下中阳盛世。

    然而未及多久,灵界四处硝烟又起。冥军大举来犯,天界暗谋其事。前有凝沙祸乱,后有草原战火,如今又是镇南王谋反,这一切都是因陛下....唉!”

    他止住话语,苦笑着摇头长叹。翼儿接过相爷的话,抖起胆子回道。

    “相爷所言极是,灵界风雨飘摇,早已不是太平盛世。镇南王谋反如今是头等大事。这种紧要关头,陛下龙意未决,反倒有闲心去花楼听曲,这点我想不通。”

    “哦!小友也有所虑?”

    张相爷面露惊讶,翼儿这番话可谓欺君犯上,但他并非落花人族,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他出言鼓励道。

    “小友眼光毒辣,见解不低,这里不是朝堂,你有话但说无妨。”

    听到这话,翼儿激动的站起身。这位老者是内阁首辅,当朝国相,和狼族首领长老交情不浅。自己有什么想法,正好向他讨教。

    “那我就大胆说了,晚辈不才,这些年灵界发生的种种兵争,除了箭骨峡火烧冥军,其它的战事我大都亲身经历。神雷山一战冥军虽然落败,绝不会善罢甘休。天界隔岸观火表面看没啥动静,其实早有暗中活动。狼族联盟如今实力大减,灵界其它部族也没啥力量,镇南王趁着这个时机谋反,可谓苦心积虑。我最担心的是,他联合冥界和天界多路进攻,恐怕才难以对付。”

    他一边说,张相爷一边点头鼓励他。翼儿年纪轻轻,能说出这番见解,不可小觑,

    “小友所言不假,如果换你做镇南王,会从哪路优先起兵?”

    “回相爷,如果是我,我会派兵首先拿下箭骨关!”

    翼儿重重一答,正合张相爷所想。落花人族为万灵之长,文化规仪多被外族仿效。阿铁火大法师的这个儿子比起犬子,眼光见识可要强的太多了,相爷继续问道。

    “你且说说理由。”

    “箭骨关为草原南部要塞,地势险要,更是落花洲与碧影洲的交界之地。雨竹城一路往北,只要越过箭骨山脉,占领少极长峡,就能直抵东都。叛军发兵,不拿下这颗钉子,始终如鲠在喉。

    神雷大战后,狼族兵马损失大半,箭骨关守军不到万人,早已不同往日。拿下箭骨关一路纵马攻占忘川长峡,往北再无天险可守,则东都危矣!”

    “说的好,小友真不愧红樱壮士!”

    “啪...”

    张相爷手拍桌案,站起身重重地夸了一句。两人越谈越激动,翼儿继续说道。

    “相爷,我还有一个担心要说。灵界西南兵势,就算把悬霞洲各城算到一起,也比不过雨竹城。早在镇南王起兵的前些年,悬影城和飘叶城就遭了大难。这些变故如今想起来,恐怕都是他和冥界提前布下的棋子。

    飘叶城羽族兵力不济,拿下它易如反掌。镇南王若是再发一路水军,就可以水陆两路同时进攻。东北方向牵制东波府和莽山王兵马,同时主力从西南方向进攻,使朝廷首尾不能相顾。我曾经去过飘叶城,该城有陨门连通灵隐山,山中多有奇木,伐木造船远非什么难事。”

    “言之有理啊,有理!”

    张相爷听了不禁发声赞许,翼儿说的这些话,句句说到了他心里。

    前几日朝廷收到莽山王密报,遣使去请四大王爷来东都。同时发了一道诏令试探镇南王,宣他进京面圣,如若他抗旨不遵,则反心落实。

    “壮士所言不差,镇南贼子若真有反心,不是他从水陆两路进攻,而是朝廷首要先发制人。东波府的水军闲置已久,正好派上用场。”

    “翼儿斗胆猜测,全凭相爷定夺。”

    张相爷让他站在叛军角度分析,翼儿说出自己想法,与相爷所虑大致不差。

    老仆进来换了壶新茶,张阁老返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幅画轴,招手让翼儿走近观看。

    画轴摊开是灵界全境关防,与翼儿在雨竹城竹塔见过的那张图有异曲同工之妙。东海浩瀚,玄极城海岸用红圈重点标注。

    他对着东海地界用手指一划,有些欣慰地说道。

    “落花洲境内久无战事,兵部每岁给东波水军拨银,群臣多有非议,本相力主不可耽误,是以水军演练从未松懈。

    即便敌军走水路,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明日我就奏明陛下,传旨让东方老王爷早做准备。”

    宾主重新落座,谈起其它事情。张相爷看着翼儿越看越喜欢。心里感慨狼族中竟出了这等人才,朝廷子弟若都像他这样,咱们一帮老朽早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问了圆月村重建的事,听说阿铁火在沐火村落下残疾,老相爷连声唏嘘。知道翼儿去过悬霞洲,又拿起地图详细查看雨竹城军防。

    聊到最后,张相爷放下地图,沉思片刻后说出一番话。不再与翼儿客套,而是持长辈家人口气。

    “孩子啊,天地仁心,国之根本在于万民。千万年来,三界纷争最终受苦的都是百姓。愚伯在朝廷为官,时刻不敢忘先贤德操。为官之本一要忠于王事,二要为民请命,三要敢于直言进谏。

    中阳陛下自从宠幸飞月仙子,不仅龙体欠安,言谈举止也日益古怪。去年年中,陛下患了百日咳,至今也未痊愈,宫中太医拿此都无办法。唉...真是愁人啊!”

    张相爷叹了口气,突然止住话语。眼光死死盯住翼儿,眉毛胡子好一阵颤抖,过了半晌后才下决心说道。

    “贤侄,自古帝王喜好长生修行之术。落花洲三教并行,文明包容,儒释道三家都有祖庭。

    青灵山龙相寺布袋和尚受封大国师,与三朝皇帝都有深交,他曾去菡阳宫看过陛下,只说皇上偶遇风寒。然而在愚伯这府里,大国师却不是这么说的。”

    张相爷说到这里面露忧色,连连叹气。翼儿听了这话心里已有所猜,他知道中阳皇帝有龙相奇功护体,一般风寒不至于此。

    能让陛下身染重病的,除了风月圣母的魅惑术还能有谁?只是这些事情,他目前还没有把握,此时不方便对相爷说。翼儿不动声色,故意吃惊地问道。

    “敢问布袋和尚怎么说?”

    “孩子,愚伯不是不信你,修行之道讳莫高深,老夫不谙此道。大国师说皇上怕是中了风月之祸,性命不过半年。此话本相哪里敢信?布袋和尚佛法精深,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事事关重大,除了我两人无人知晓。愚伯如今是一头雾水,忧心仲仲啊!”

    翼儿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主意,张相爷肯说出这种绝密之事,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城里忙着抓刺客,中阳陛下身染重疾,还剑的事暂且过几日再说。

    “相爷容禀,小侄正巧有事去找布袋和尚,待我见了他再好好问个究竟。只是全城戒严,出不了城啊!”

    “哈哈,这有何难?愚伯这就给你写个通关文函,自可畅行无阻。”

    张相爷听了这话笑了起来,今晚对翼儿毫无隐瞒,主要是因为翼儿是狼族,并非朝廷中人。这孩子是首领长老的信使,又是阿铁大法师的儿子,自家儿子有缘与他相识,可谓天意使然。

    有些隐秘的事让外人去办,反而更好。相爷说完从案上取了一张名帖,草草写完文字,从怀里摸出印章往上一盖。

    回到客房顿觉心宽,全城搜捕刺客,东都除了皇宫,恐怕就属相府最安全了。昨晚楼里所见心中虽有疑惑,然而飞月仙子的真实身份却不会有假了。传说中的布袋和尚都提到了风月之祸,那自然错不了。

    “哆..哆...哆”

    刚刚入睡不久,窗棂上传来几声响动,张公子在窗外轻声喊道。

    “狼族小哥,睡了没?愚兄想找你说几句话。”

    我...!真是服了,有啥话不能明日再说?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

    翼儿无奈起身,点起油灯,张景黎两眼通红,衣衫不整,踮着脚尖走进屋内。

    “秦兄弟,晚间你和相爷都说啥了?你不知道啊,你走后父尊大人又把愚兄叫去,美美的赏了一顿鞭子。”

    翼儿心里一乐,相爷教子真是雷霆手段。见张公子手里提着酒和点心,心猜他受了相爷教训跑到花园反省,想不通这才来骚扰自己。

    “张兄请坐,大半夜的跑来,所为何事?”

    张景黎斜着屁股坐下,就着壶嘴先闷了一口,无奈地说道。

    “相爷教诲文以治国,武功不兴。所以从不让我练习武艺,从小到大虽然书念了不少,也有些功名。昨日寒夜楼一番遭遇,才知单纯做个书呆子并无什么用处。

    前日在东街见到你,想着大家都是同道,这才邀你去斗音大会。不想阁下视功名如草芥,压根就没心思参赛。

    不像愚兄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去博什么虚名。若不是临场及时收手,差一点触犯龙颜,身首异处。

    今晚挨了老太爷鞭子,心里方知懊悔,恨不能重回娘胎,人生重来。心里越想越郁闷,这才叨扰秦兄弟。”

    其实张公子不说,翼儿也猜到了大概。人族社会崇文重道,朝廷文官一心只读圣贤书,不习武艺原也平常。刚才在书房见相爷,虽然感应到他身上的贤者气场,但他会不会武功,还真没看出来。

    “张兄年纪轻轻,不敢有自弃之心。就是现在练习武艺也不算迟啊。老相爷权倾朝野,请几位高人来府上教习,也就是了。要我说啊,文武全才更能经纬天下,比如青元王。”

    张景黎听了这话,更觉无趣,摇头苦笑道。

    “小哥所言极是,练武的事愚兄不是没提过,哪知相爷听了又是一顿臭骂,说学文虽有不济,不至招来横祸。学武如若不济,只怕命丧刀口,这话听着也有道理。”

    翼儿听罢内心触动,相爷这是怕儿子学武打打杀杀,最终惹来杀身之祸。张公子自小体弱多病,的确不适合习武。

    从人生命运的角度看,平凡者平庸,奋斗者艰难。如果狼族大法师没救回自己,林爷爷没有教授逍遥真法,或是自己降生普通农家,最多学学放牛牧马的本事,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生死了。

    可如今贯日千秋剑就在身边,死在剑下的人不在少数,谁也说不清杀的是对是错?既然命运选择,与其平庸到死,不如勇往无惧。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劝慰起张公子。

    “张兄,人各有命,自当奋发。既然生在相府,该当考取功名,公子他日荣登金榜,也好为民操劳。相爷既有此愿,兄台岂能不用心。其实不论文武,都是经世之学,只是所用地方不同而已。我小时候就是书读的少了,这几日临睡前还在反复拜读《黄公三略》。”

    张景黎听了这话满脸惊讶,着急地问道:“愚兄没听差吧?素闻此书乃谋定天下,韬略之书,多年不见其踪。怎会在秦兄弟手上?快拿出来让愚兄开开眼。”

    文人骚客对圣贤着述求知若渴,翼儿见他急不可待的样子,知道他这话发自本心。自己从小过目不忘,书中文字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今日受他邀请来相府避难,顺水人情正好送给他。

    翼儿站起身从包裹中翻出书递给他,张景黎接过书册匆匆翻了几页,顿觉爱不释手。

    “张兄既然有心,这书就代云隐先生转赠于你。此书兼采诸家思想,上叙天文,下述地理,中有定国安邦之法,尤其注重兵法谋略,领悟真意恐怕还需多费功夫。张兄说学文不如学武,我看未必。试想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等本事岂不令人佩服?你我今日有缘,这书就送给你了。”

    张景黎听了这话,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再也不愿松手,缓了半天神才重新坐回椅子。

    “秦兄弟大恩大德,景黎日后定不辜负。从今往后再不去那温柔乡买醉,读书当花十二分功夫。”

    说完这话,他凑近翼儿神秘地对说道。

    “对了,有个秘密要告诉小哥。翠鸣坊有间闺楼叫凤栖阁,假山下有一条暗道直通菡阳宫寝殿。这消息是我用十两黄金买来的,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