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请观,故失手坠地碎焉。公色变,良徐曰:“人主能正其心,天下之心皆正,镜安所用哉!”
公乃喜,良复劝封府库。
还军坝上,沛公召诸父老约法三章,悉除苛禁,吏民安堵。有解生说守函关,无纳诸侯军。
项羽既定河北,自称项王,尊范增为亚父,西至函关不得入。
羽怒,攻破之,沛公至鸿门谢罪。羽乃屠咸阳,杀子晏。
至骊山,掘始皇冢,获珍宝无算,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熄。
羽阳尊怀王为义帝,不用其命,自为西楚霸王,都彭城,封增为历阳侯;封沛公为汉王,都南郑;三分关中,王秦降将,塞汉出路。
徙魏豹都平阳;徙赵王歇王代,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黥布为九江王,共敖为临江王,鄱君吴芮为衡山王。
以燕将臧茶为燕王,番将梅捐功多,封十万户侯,徙田市为胶东王,立齐将田都为齐王,又立故齐王建孙安为济北王。
诸侯各就封国。
汉王以萧何为丞相,遣张良归韩,闻韩王被羽所杀,复归汉中。
初,淮阴韩信数以策干项羽,不用,因归汉。复欲去,萧何独追还,劝王设坛具礼拜为大将。
王闻朐?人名嘉,母于汤溪水侧感龙生嘉,无父,故无姓。长有神智,占人吉凶,每多奇中。
遣使召见,嘉即劝定三秦。王喜其言,与信合赐姓扶氏,拜为廷尉。
时田荣杀田都、田市,自为齐王,授彭越将军印,令取梁地。陈馀亦说齐合谋击破张耳,迎王歇于代,馀为代王,耳亡归汉。沛人王陵、楚都尉陈平亦归汉。
八月,王用韩信计,明修栈道,袭败雍王于陈仓。
汉王东至咸阳,遣王陵出武关迎太公、吕氏于沛。项王命郑昌为韩王以拒汉。
丙申十月,韩信略地关东,击走郑昌。张良恐楚来攻关中,以齐梁反书遗之,羽徙逐义帝于郴,阴令黥布谕共敖、吴芮,弑帝于江中。及接良遗书,遂北击齐。
田荣败死,荣弟横立兄子广为齐王。
是年二月,汉王更立社稷,从临晋渡河,魏王豹以兵从下河内,至洛阳新城,有三老董公遮道而说为义帝复仇。
汉王遂为义帝发丧,遣使布告,以魏豹为上将,率诸侯兵东伐,彭越归汉,汉王家遂入彭城。
项王引精兵回战,大破汉军,围王三匝。忽有大风从西北起,拔木发屋,窈冥昼晦,楚军大乱,王得遁出。道遇子盈,长女,夏侯婴,收载而行。审食其从太公、吕氏间行,遇楚军取去。
王往从吕泽于砀郡,张良曰:“英布、彭越皆可使为将,独韩信可属大事。”
王使随何往九江说布叛楚。
六月,王趋还栎阳,立盈为太子,以长女配张耳子敖,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
七月,引水灌废丘,章邯自杀。
秋八月,王东征至荥阳,诸军皆会,魏豹自败回平阳。闻有相者许负,称唐举之徒,请至内室问曰:“先生曾相韩信者乎?”
负曰:“然。”见夫人薄氏莹煌满面,拜贺曰:“夫人他日当母仪天下。”
豹喜而请相,负令豹正坐,细观半晌,蹙额曰:“滞色杂于中正,日月欠明,水火失位。”
豹愠曰:“夫人既贵,寡人安得不大贵?”令再相。
负曰:“百日内主兵败家离。”
豹怒叱:“斩此狂夫!”夫人劝免。乃遣使降楚,截住河津。
丁酉冬十月,汉王遣韩信击破安邑,虏豹,王见薄氏有色,留之。
韩信请兵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王遣张耳俱往,东下井陉道,背水为阵,斩陈馀,擒赵王歇。信募生致李左车,用其谋,说燕臧荼归附。
郦食其请王立六国后,王令刻印。适张良至,借箸筹其不可,乃令销印,用陈平计,捐金行反间。
项王疑范增私汉,增逮请归,疽发背死。
七月,楚围荥阳至急,纪信请说楚,汉王乘间入关。
有儒生请见,言在睢水与王有恩。王不喜儒流,奇而召见。曰:“我楚人袁生也,久事南山处女,常从游四方。前岁四月访友回,吾师观战于睢水。王被楚围急,吾师嘘气作风,吹溃楚军,王得以脱。”
王怪其诞漫,应之曰:“然。听之于天也!”
生曰:“天事无凭,今欲为君谋之,可乎?”
王改容求教,生曰:“愿王出武关,羽必南走以应,王宜坚壁勿战,俟韩信定赵,连燕齐而有之,王复走成皋,则楚备多而力分,破之必矣。”
王不以为然,袁长啸而去。
张良自外至,王语之,良顿足曰:“袁其善谋者哉!此正胜楚之要策也。”使人四出追之,不知所在,于是从其计而行。
项王求战不得,韩信引兵东伐,闻郦生已说下齐,辩士蒯彻说信袭齐,齐以郦卖己,烹之。
项王使武涉说信连和,三分鼎峙,信不听。
汉立张耳为赵王,信请为假王以镇齐,蒯彻料汉必不容信,复托为相以讽,信谢,彻佯狂为巫。
彭越数劫楚粮,汉知其食尽兵罢,说约中分天下,归太公、吕氏。项羽东归,张灵说王追之。
王许韩、彭以破楚分地,齐梁、九江兵会于垓下。
己亥十月,击羽大败。
羽夜闻皆楚歌,乃起饮帐中,悲歌泣下,虞姬泣而和之,遂乞剑自刎。
羽溃围南驰,一日九战,无能近之者。
欲东渡乌江,有亭长杈舟而待,羽叹曰:“骑此乌骓五岁,所向无敌,今以赐公。”下骑授缰,骓忽跃入江中,复回顾悲嘶,分波踢浪而去。
羽弃矛于江,持短兵接战,遂自刎而死。
楚地悉平,王以鲁公礼葬羽,项氏枝属皆赐姓刘。
共请王为皇帝,建坛于汜水之阳,二月甲午即位,以十月为岁首,用黄屋左纛。
帝曰:“齐王信习楚风俗,可徙为楚王,彭越为梁王,徙吴芮为长沙王,封梅于台岭,为台侯,英布、臧荼皆如故。张耳已薨,子敖为越王。尚帝长女元,制曰公主,仪比诸侯,食邑于鲁。共敖已死,其子驩仍为临江王,帝都洛阳。”
五月,诸侯王皆罢兵归国。楚王信归淮阴故里,踵漂母家,报以千金。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
长沙王吴芮到临湘,闻章贡间一山,有十二峰,上多奇石,中有宁都县人,张姓,名芒,字金华,初产一女,自呼曰:“我名丽英。”
生禀瑞相,面有奇光,常对白纨扇如鉴。
年十五,独居修道,性爱种莲。九州镇之盘古山,四面石壁中有一池,丽英植莲于中,四时产瑞莲不竭。
常跨瑞兽入市,或六足,或八足,性极驯良,市人敬之如神。有时携童男四五人入山,遗以莲子满袖,呼异兽负出。
芮悦其神术,欲聘为小君,以起异图。
遣使通其意,英许之,乃升山之高处绐之曰:“山有石室,中通洞天,若能凿之,当相见也。”对使跃入石间。
使者还报,芮发兵众,亲督攻凿,既通山半,见英仰卧,披发覆石鼓之下。
咸谓之死,芮使人审视,忽见紫云郁起,升英至半空,俯指芮曰:“汝杀义帝,又叛项王,乃弑逆恶人。吾为金星之精,降治此山修静,岂与禽兽为类哉!原回桐柏去也。”
芮羞怒,令强弩射之,矢镞至其身皆折,或化灰烬飞去。
芮始骇,跪而谢罪,英曰:“汝与共敖同弑义帝,敖为柱国,将族其家以报,汝为番君,论罪稍轻,不悛取戾非小。”
言讫冉冉坠下石穴,不见其踪。其所卧处,石上有诗曰:“石鼓石鼓,悲哉下上。自我来观,民生实苦。
哀哉世事,悠悠我意。我意不可辱兮,主威不可夺。
余志有鸾有凤,自俦自舞。凌云历汉,远绝尘罗。世人之子,其如我何!
暂来斯会,运往即乖。父兮母兮,无怀我怀。”
芮大惊,时临江共驩据城叛汉,卢绾、刘贾围之,乃求救于长沙。芮受此训诫,急拒绝之。骧举族出降,囚至洛阳,尽杀之。
帝从娄敬劝,入都关中。燕臧荼反,帝自将击斩之,以卢绾为燕王。
帝至陈县,思起兵时丧母于小黄城,乃以梓宫往招皇妣幽魂安葬。至泽滨,有丹蛇长尺余,在水自浴,洒尾濯入梓宫,其浴处,每遗发袅袅。
使者惊报,帝于小黄主陵庙奉祀。
庚子六月,追尊皇妣为昭灵太后,尊太公为太上皇。
先张良随帝送葬,闻王于谷城南穴地得黄石一片,忆圯上老人之语,悟曰:“闻古仙赤松子号黄石公,应跃曾言之也。”
良素多病,行入关时,导引不食,常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遂入见帝,谢病求去。
帝不许,良请居东昏之白云山静养,帝允之。
山有石洞幽深,良辟谷炼气于中。
是冬有告楚王信陈兵将入,帝用陈平计,伪游云梦,缚归,封淮阴侯。
帝游都城,问秦之四畤曰:“天有五帝,何止于四?”遂立北畤,祀黑帝。
因更栎阳曰万年城,咸阳曰长安。
论功与诸臣剖符行封,萧何为酂侯,食邑独多,曹参为平阳侯。
使张良自择,辞曰:“始与陛下会于留,愿封留邑足矣!”乃封为留侯。
大封功臣二十余人。
袁生策疲项羽,为立生祠。董公请为义帝复仇,封成侯。
又大封同姓,以从兄贾为荆王,嫡弟交为楚王。
帝生八子,子肥最长,王齐,曹参为齐相国。
辛丑七年,帝立兄仲为代王,封长兄子终为羹颉侯。
秋八月,帝使御史稽察诸侯王政治。楚王交雅好文墨,至国,闻鼓城韦孟有学,聘为傅,闻全椒金冯善《易》,得鬼谷琴子传,鲁高堂生通《礼记》,济南张生通《尚书》,皆厚币聘至,称博生。
鲁有儒者申公、穆生、白生,初与交,朝夕游咏。
及交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待以优礼。申公名培,与交子郢同师谷梁首徒孙卿,深通《春秋》。
三人屡欲荐贤资治,白生曰:“臣于居巢遇一老翁,自称浮丘伯,种芝子于山阳,言千载方生。叩其学,无所不晓。但此人非可招致。”
王即与三人步往,长跪请教。
翁问所欲,王求长生。翁曰:“子少道骨,毋问神仙。面有秀气三合,讲求于《书》、《诗》、《礼》、《乐》足矣。”
王曰:“慕之而不可得闻,奈何?”
翁曰:“我友毛公苌,赵人也。精《诗》学。秦令焚书时,私以古《诗》三百余篇,尽刻于居巢一山之阳石洞两壁。举之即得。”王再拜受教。
申公曰:“传闻周灵王太子晋,从浮丘伯游嵩山仙去,翁亦同号,得无即是乎?”
翁曰:“野老不谙古籍,偶与前人相合,何敢比类?”
是夜留饮山庄,浮丘言:“大王好文,有雅德,其后子孙当主天下。”
王逊不敢当,及论时务,适中臧否。
夜深宿于子堂,王反侧不寐,回思此翁有异,天未明,促三人起,举火再谈。
从者掌灯,却露宿密柏之下,王惊叹久之。
回国,令人至山洞摹写,颁行国中,于是江淮文风大盛。
曹参知齐俗强狡,欲尚刑以治。
期月,齐民相起为盗,参悔,因尊贤求德,以图善俗。
胶西黔陬乡大珠山石室中一老人曰:“盖公少从安期生游,琴高于须弥记得一经,以语安期。安期教毛翕公,翕公教乐瑕公,瑕公教族子乐臣公。
臣公常念乐毅显名诸侯,终无所济,乃独好黄老,恬淡不仕,齐鲁咸尊为师范。
盖公见齐人争往世主而臣,公独居高隐,往授其教。后又师河上大人,得清净妙旨。”
参闻其善治黄老,厚币聘之不至,亲至海滨谒见。
坐三日不语,参意不怠,盖公始问来意,参曰:“欲求治道。”
公曰:“欲治国者,务知和平之用。周法太弛,政归于列国;秦法太虐,国亡于二世。皆不明宽猛相济之义。为政如澄水然,毋扰之,毋罢之。扰之则难清,罢之则民困。故治道贵清静,则民自宁一矣。”
参拜辞归国,用其术以相齐,三月盗贼移居,民安而齐大治。
御史归报于帝,言齐楚二国皆尊尚贤才,一为政治第一,一为文学首推。
帝曰:“藩封得人而国治,朝廷可不求贤乎?”
是秋,令各郡御史报举,无使怀才沉逸。
商洛之山有避秦四隐贤,曰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年皆如八十余,须眉皤然,自谓四皓。
云皆河内轵人,或在牧野,皆修道洁己,非义不动,见秦政虐,退入蓝田玉山,采芝为食,白水为饮,作歌曰:“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
乃共深匿商洛地肺山。
有司具闻,帝遣使以安车玄往聘。四皓不应,使者敦请,各招一鹿,跨上转山隈嵬去。
使者回报,帝曰:“万乘之尊不能屈四布衣耶!”
令使者再往,已不知所之,帝叹息终日。既而曰:“老狂奴,虚名无实,不足念也!”
张良尝称淮阳应曜之贤,帝虽慕之,疑为四皓一流,不复征召。
正是:不有干城具,徒担劝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