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风陵渡口，早有斥候打探过，天寒地冻，黄河水也早就结成了结实的冰，人马从冰上走过也不会破裂。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以十人为一队，待一队过了，另一队再过。
    史高安排副钦差和队长先过河，之后按照顺序，随行的一些勤杂之人在中间过河，他和刘爽最后过河。
    天朗气清，再冰雪的照耀之下，更为明亮，若盯着冰面看，甚至有些晃得睁不开眼睛。到了河面上，没有林木阻挡，呼啸而过的西北风吹过，似是更冷了。上了冰面的将士们也不管什么队形，快速跑到对岸。
    眼看一波波人已经过去，最后就剩下史高、刘爽、叶水君和史高的五个贴身侍卫。史高看到对面的红旗，直到这一波已经全部渡河，对刘爽道：“公子，咱们……”却在此时，一阵破空之声从远处传来，刘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暗器，却是黏在一起的三支短剑，正好奇之间，本来黏在一起的短剑忽然从中裂开。
    刘爽吃了一惊，左手推开史高，把叶水君挡在身后，一枚短箭擦着刘爽的肩膀而过，划破了外面的衣衫，一枚短箭正中史高手臂，鲜血不断渗出，中间那枚短箭直接刺入史高背后一个守卫的胸口。那守卫闷声不吭，直直倒下，直接死去。
    史高大怒，厉声喝道：“什么人？竟然敢伤害钦差大臣！”话音刚落，就听到周围短箭如芒，纷纷向众人射到。刘爽龙渊剑出鞘，和叶水君一前一后，护住史高。石隐山转腾挪，躲避短箭。
    周围的侍卫就没这么幸运了，瞬间被爆箭射成了筛子，纷纷倒地。
    刘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低声吩咐：“水君，带大人过河，这里有我当着。”叶水君道：“爽哥哥，你要小心。”拉着史高纵身跳入河道。刘爽挡在二人身前，把短箭一一荡开。
    眼看史高和刘爽越来越远，丛林中终于有一群人跳出，为首之人佝偻着，形容猥琐，身着十分宽大的衣裳，面上横七竖八地画着各种油彩，长发胡乱的披在身上，耳朵上挂着一个小骷髅的耳环，看着像是麻雀之类的东西，乍一看如同画中的恶鬼，正是在天王阁上见过的李女须。
    其他人装扮也和他差不多，满面油彩，满身破衣，头发胡乱披散，口中还念着莫名其妙的咒语。
    李女须伸手挡在刘爽身前，指挥众人跳下河床，去追史高。刘爽冷笑道：“你是来救你儿子的，还是来杀我的？”李女须道：“先杀你，再救人。”刘爽道：“你袭击钦差，如同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李女须阴森一笑，整张脸都挤在一起道：“三年前我就因为协助造反应该死了！”三年前就是刘胥自杀的时候，相传他死之前毒杀了李女须。
    刘爽道：“如果我把你擒回京中，皇帝会封我个什么官？”李女须冷笑道：“休想！这些钦差卫队在我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犬一般。”
    刘爽喝道：“无知老儿！要不要我教你如何设计？”
    李女须一愣，刘爽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利用自身如此猥琐的形象，装神弄鬼，惹得整个军营不得安生；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先用这短箭随意杀几个军士，然后在他的旁边放下被无辜钉杀的小人，让军士以为他们是中巫蛊而死；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先找附近的农人散播附近闹鬼的传闻，让所有的军士心神不宁。最后他们都认为梅山是抓不得、杀不得的，让军士自己偷偷把梅山放了。如果我是你，我救出梅山之后，再下毒把整营的军士全部毒晕，最后再用这巫蛊针将他们一一钉死，把一个普通的案子做成冥案！”
    刘爽越说，心下越是畅快，道：“你一开始去探营，结果被人发现，是谓之莽。探营之后才杀人，而不是用迷药之类的让他们神智不清，鼓弄玄虚，是谓之愚。劫狱的时候用了迷药，却不去迷史大人，延迟出出发的时间，是谓之蠢。在我看来，你连最擅长的装神弄鬼都不会，你凭什么来杀我。”
    李女须眼神中露出惊恐之色，刘爽一番话如同利剑一般剑剑刺入她的心口，但她面上都是油彩，又有许多故意划伤的痕迹，也看不出面容有什么变化。
    石隐缓缓靠近道：“公子，这般无用的废物，不值得公子去杀，若是为将士们报仇，就让属下将这些怪物都杀了算了。”
    刘爽道：“这些鬼怪，不适合杀死。”石隐微微一愣，刘爽道：“适合祭祀河神！保佑大汉江山万年！”石隐大喜道：“好主意！”
    李女须大怒，道：“大言不惭的东西！”说着就要上前将二人毙于手下。却在此时，忽觉背后一痛，身子竟无法动弹。霍潮换了一身白衣，缓缓从众人背后走出来。
    李女须吃了一惊，道：“你……你背叛了天王！”霍潮铁青着脸，冷冷地道：“从姐姐死的时候，我就不是天王阁的人了，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李女须道：“别忘了你们姐妹可是天王养大的。”霍潮道：“我记得很清楚。你也不要忘了，我姐姐是怎么变成两个人的！”
    刘爽面色微变，一直以来他对于霍汐忽然出现第二个自己觉得很难以理解，但他确实亲眼见过了，不得不相信此事是真的，只是一个人扮演另一个人久了，真的能变成另一个人吗？有此疑虑，他现在能不扮演别人都尽量不不扮演，生怕自己某一天忽然变成了无数个人。
    李女须一听此事，竟洋洋得意起来，道：“一个人只有痛苦到极致才会真的变成另一个人的，这个过程很漫长，但很值得。要不是这样一个成功的例子，淳于衍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跟着天王，说不定现在还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义妁呢？”
    “痛苦到极致！”刘爽不自主地重复了五个字。他自出生以来，虽有小难，却无大祸，纵是深陷天王阁之中，生命危在旦夕，也没有觉得有如何痛苦，不知道这种极致地痛苦到底是什么。
    霍潮转头看向刘爽，双目赤红，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流在如雪一般的双颊上，形成细细的泪痕，寒风吹过，凝成片片冰晶，如同忧郁的冰雪女神，道：“那天我应该让你看姐姐的身体的，你看过之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刘爽心一阵阵悸动。
    霍潮身子一晃，随手抽出刘爽腰间龙渊剑，飞身而起，已经到了河水中央，长剑所过，在厚厚的冰面上划出一个大圆，随手把剑丢给刘爽，刘爽不用手接，剑鞘一抬，长剑如同长了眼睛直接钻了进去。
    霍潮双掌翻飞，如同在冰面翩翩起舞，白衣映雪，白冰照人，如同冰雪仙子一般，卷起周围刚刚众人过河留下的散落冰晶。这些冰晶随着掌力催动，形成一股洁白的旋风。
    旋风本就只有夏天有，如今冬天看到这种冰雪旋风，让人叹为观止。
    这时，霍潮顺着旋风飞身而起，轻飘飘如同站在风顶一般，只听得“咔”一声巨响，河中间竟然飞起一块七尺见方的圆形冰盘子。那冰上面看着十分平整，下面却是凹凸不平，厚的地方估计超过一尺，薄的地方估摸着也有一寸。
    石隐大叫道：“霍姑娘！祭品来了！”说着双手各抓一个李女须的手下，双手一扬，随着二人的阵阵惨叫，“扑通”、“扑通”落入水中，冰下之水极冷，立刻在二人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冰。二人上下翻腾，拼命挣扎，但慌乱之中，越是挣扎，反而下沉越快。
    石隐双手连挥，把李女须的属下一一丢出，岸边距离河中间有十几丈远，但他每丢一个，都精准地扔入水中。水中的人越多，本来还尚清醒的人被忙乱的人肆意抓打，也游不出来。
    霍潮围绕着圆形的冰冻，纵跃翻腾，一会儿纵横迅捷，一会儿旋转柔美，一会儿惊涛拍岸，一会儿风卷残云，一会儿霍潮，一会儿霍汐。
    眼看岸边只有李女须一人了，石隐道：“李大师，你到了地府，这巫蛊之法当更有效，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叫石隐，字饰之，如果你水下有灵，请托梦给我。”说着双掌一推，把李女须径直推向霍潮。
    霍潮纵身跃起，正踏在李女须胸口，一脚将她踏入冰冷的河水中，短短一瞬，水面已经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霍潮飞身跳下，来到冰盖之后，双手全力一推，将水面封住，叫嚷声瞬间停止，一切都安静了。
    霍潮跪在冰面上，向着南方盈盈拜倒。
    石隐轻叹一声：“我们还是漏算了，这暗器竟然可以崩开，不然的话，这些军士也不会死的。”他们早有准备，让每个军士在心脏附近装了一个小铁片，算是护心镜。军士看了张勇等人的死相，自是无不应允，结果这短箭裂开，并没有都飞到心脏，白白送了许多军士的性命。至于史高，他用黄江所赠的袄贴在他的衬里，但那袄子没有遮盖手臂，最后还是受了伤，这也算李女须让刘爽仅有一点的“出乎意料”吧。
    刘爽和石隐最后走过冰河，霍潮面上泪痕未消，看到刘爽，似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只觉内心有一股波涛喷涌而出，当即扑到刘爽怀中，大哭起来。刘爽只好抱着她，轻抚其背，以示安慰。石隐识趣地毫不停留。
    上一次叶水君明明能报仇，但是放过了戴雪青，痛哭不已。这次霍潮报仇算是彻底了，还是痛哭不已。
    史高一来身上有伤，二来担心叶水君暴走，三来也是职务所在，立刻命令众军，收整队伍，同时派人给阵亡的军士收尸。
    霍潮哭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刘爽道：“真情流露，特别美。”霍潮噗嗤一笑，道：“挡了几天王襄，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悄悄收拢妆容，与刘爽一同到了对岸，史高已经立起营寨。
    刘爽让霍潮去休息，先去营帐中为史高看伤。冬天穿的本来就厚，史高手臂虽然没有袍子保护，受的也就是个皮外伤。刘爽把短箭取出，敷上南中特有的上药，很快就止血，也不那么痛了。
    外患已除，钦差大臣受伤，自然是不能走了，当即安营扎寨休息。
    刘爽返回自己营帐，却见叶水君正在安慰霍潮，看刘爽进来，当即停下，问道：“史大人如何了？”刘爽道：“一些皮外伤。”叶水君道：“爽哥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潮妹妹的计策了吧。”
    刘爽道：“我只要把她那日用的三招和你一说，你立刻就明白了。”叶水君道：“那三招？我想一下。”霍潮道：“第一招冰封江海，意思是我会在渡口动手。第二招风起八方，意思是除了她之外，人数不少，让他小心。第三招潮起潮落，意思是我要报仇，不要阻止我。”
    叶水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爽哥哥你怎么认识这三招呢？”刘爽道：“她曾经教过我。”叶水君点点头道：“果然，说话不方便的时候可以用武功交流。爽哥哥，你现在有急事吗？”
    刘爽知道她的意思，正要拒绝，霍潮立刻道：“他每日都要算计，还要防止别人算计，忙得很，就算躺下，脑袋里也装着许多事情，根本停不下来。所以让他休息最好的方法是练武，只有这样才会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手脚上，从而得到精神上的休息。”
    叶水君道：“原来如此，那以后我要多和爽哥哥一起练武。”拉起刘爽道：“我现在就把武功的招式全部告诉爽哥哥，这样以后不用说话他也知道我的意思了。”
    刘爽白霍潮一眼，霍潮耸耸肩，转过脸去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