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远淡然道:“古今所谓乱世,无不是人命如草,弱肉强食,纲纪无存。”
“这几十年来,天下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
“多到足够让我领悟,再不完美的国法,再多的贪官,也比没有国法,要好的多!”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我王知远,不畏天,不畏命,只畏国法!”
“自问这一生秉持国法,手下未伤过无辜之人,未沾过不义之财。”
“守法者,是我同道,犯法者,是我仇敌!”
髭须男子哈哈大笑:“你王捕头自命秉持国法,那,你就能代表国之法了,代表天之道了?”
“呵呵,天生万物以养人,蛇有蛇迹,鸟有鸟道。”
“我们兄弟所取的,都是不义之财,自问俯仰无愧于天。”
“天若罪我,必不生我,何劳王捕头操心?”
王知远摇摇头:“我不是国法,也不代表国法,我,只依国法而行!”
那年轻人厉声道:“天之道,损有余而益不足。”
“你依国法而行,我等依天道而行!”
“那今日咱们就看看,是你的国法厉害,还是我的天道厉害!”
说罢,振衣而起。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已经站在了场中空地上。
王夫人咬了咬牙,将孩子递给丈夫。
但王知远摇了摇头,拍拍她的手,低声道:“照顾好则儿!”
扶着桌子站起,一步步走向场中。
眼看着事情要糟,扣儿急得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她拉着陈子灿的衣袖,跺脚道:“少爷,可不能打起来啊,大哥身上有伤呢……”
陈子灿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出去劝劝?”
“我觉得,这位名捕,确实很有意思!”
梁丘钜本想拉住他,转念一想,摇了摇头。
他脱掉身上的围裙,对扣儿低声道:“照看着你嫂子。”
转身要走……
陈小莲扯住他的衣袖,梁丘钜回过头,摸了摸她的脸。
轻声道:“没错,他们就是来找我的。”
“为了你,我可以躲着他们,但为了子灿,我必须出去……”
陈小莲含着眼泪,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放开。
点了点头:“嗯,你,小心点儿!”
“啪啪——”
陈子灿一边鼓掌,一边走了过去。
“各位高论,让人听了如醍醐灌顶,妙不可言!”
“与其说,你们是官贼之争,不如说是道义之争。”
“方才那位公子也说了,可惜王名捕这种人,世间实在是太少了。”
“既然是太少了,今日再少一个,岂不是更加可惜?”
他笑着走到王知远和那髭须男子之间,拱手对他说道:“兄台风采照人,必非俗子。”
“这等煞风景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自从陈子灿走出来,那坐在上首的男子,就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待到陈子灿来到面前,这髭须年轻人惊愕地脱口道:“老十一?”
“你——”
坐在首位的男子眼神犹疑,似乎正在拼命地回忆,最终,却还是苦恼地摇了摇头。
就像有些东西,你知道它在,一直都在,却总是找不到它。
那位排行老七的清瘦男子疑惑道:“咱们“天干”,一直都是兄弟十个,哪来的老十一?”
“五哥这是喝多了吧?”
这位留着髭须的“五哥”如梦初醒,怔了一下。
苦笑着对陈子灿回了一礼:“对不住,这位小兄弟,今日多喝了几杯,在下,认错人了!”
“请问你是?……”
陈子灿刚要答话,身后有人沉声道:“着雍,他,是我梁丘钜的兄弟!”
那被唤作着雍的髭须男子转过头,微笑着:“我们一直在等你。”
梁丘钜站在屋檐下,低矮的土屋,更衬的他身材雄健,有如金刚。
他也微笑道:“我知道。”
说着,两人同时向对方走去,脸上都带着和煦的微笑,就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一步,两步……
最后一步,着雍伸出右手,梁丘钜伸出的,是左手的拳头。
王知远急促喘息着,一把拉住陈子灿:“快退!”
身形倒跃而出。
着雍最后一步落下,大地猛然一震。
就像地层深处,有庞大的魔神正在苏醒,心脏喷涌着岩浆,砰然跳动。
地面如同巨槌擂动的鼓面,人如鼓面上的跳蚤,方圆两丈之内,桌椅无不倾倒。
地上石子土块激起,震荡不止……
而两丈之外的人们,心脏,似乎被一种未知的力量干扰了节奏,极速而疯狂地跳动着,让人头晕恶心,浑身冷汗。
看着圈里的着雍,似乎有无数晃动的虚影。
两手相触,初时无声无息。
突然,着雍向后一滑丈余,在地上犁开一道足有半尺的深沟。
而梁丘钜身子震了一下,退开一步。
又震了一下,退开半步。
旁边的王知远身体一软,陈子灿回过神来,连忙将他扶住。
再看向场中,那片两丈方圆的地面,都翻起了厚厚一层浮土,只有梁丘钜走过的地方,依旧坚实如初。
而着雍滑过的痕迹,则是一道土槽。
怎么看,都像是两个大写的“一”。
两人相向而立,脸上都还带着笑意。
似乎,刚才就是两个久别的朋友,见面握了握手。
坐上首的男人站起身,走了出来,拱手笑道:“梁兄弟,你这一拳之威,可让我五弟知道了,什么叫天外有天。”
“呵呵,他这人性子急躁疏狂,请不要见怪,我们此来,其实并无恶意。”
着雍再次走向梁丘钜,握住他的手,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哈哈大笑道:“痛快!”
“梁兄修为进境,真是惊人!”
“这次是我输了,咱俩扯平!我此番前来拜访,是还债来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进梁丘钜手中。
歉然道:“那次只为一时意气,误伤了梁兄,回去后大哥也责骂了我,心里很是后悔。”
“这次知道了梁兄下落,特意赶过来物归原主。”
梁丘钜微微皱起眉头,打开那个包裹,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叠银票,都是一百两一张。
他疑惑道:“上次是梁某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招惹是非。”
“我并不怨你,这又何必?”
着雍笑着说:“这是六千两。”
“上次借梁兄三千两,如今三年过去,利息也该这个数,这本是梁兄的东西,万望不要推辞。”
梁丘钜也不再多说,随手将银票塞进怀里:“那,就请着雍兄坐下喝酒。”
“天干的朋友,那是请都请不来的,王捕头的心性为人,也让人不胜景仰。”
“今天在座的客人,都是梁某的朋友,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化干戈为玉帛。”
“我这就亲手为各位下一锅面,以表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