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这天,‘新龙社’众人到达‘源鑫中学的’时间尚早,大家做足了热身准备后,便散成若干小团体,热聊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林依凡远远望见丽娜同林海一相对而立,一时笑得开心,一时又满脸惊讶,自觉走过去多余,还不如去学校的操场上走走,感受下改建后已经面目全非的校园。
操场上原本的橡胶装饰草坪已被修剪适度的青草代替,昨夜一场小雨,使得一片青绿的顶端捧上了晶莹的珠滴,依凡随手一碰,那水珠便滑了下来,她弯着手背,小心接住圆滚滚、凉飕飕的珠滴,见它不露痕迹的将圆滚的身体释放成了一抹清新的轨迹,笑着用另一只手擦干,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稍移目光便见不远处,陈梓萱正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
虽不是狭路相逢,她只要回身离开便可避免和陈梓萱的正面接触,但若是这样离开,以对方的嚣张跋扈,保不齐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就算她说自己是为避开冲突选择离开,又有谁会信呢?
“来的真早啊!看来这边的风景对你很有吸引力?”陈梓萱走上前来,脸上似笑非笑。
“我只是见会场人多,想单独待会儿。”
“这还算人多?那你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等四社人都到齐了,场馆看起来还会有些挤呢!”陈梓萱上下打量着依凡,眉头微微蹙起,试探的口气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在这里读过书?”
依凡不想和陈梓萱有过多的接触,更何况她的问话似是别有深意,只草草答道: “嗯,是。”
依凡察觉到话一出口,陈梓萱的表情便有了一丝异样,但那代表了什么她却并不清楚。
“哪一届的?”陈梓萱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09届的。”
“我听说,你叫林依凡?”
依凡认真回想,那日初见,对方并未知晓她的名字,但仍答道:“对,林依凡。”
“哪三个字?”
“双木林,依赖的依,平凡的凡……”她想这一定是四社的传统,毕竟林师兄也问过她的名字,不然像陈梓萱这样目空一切的女人,怎么会有兴趣了解这样的细节。
“好,林依凡,我记住了。”
依凡望着陈梓萱利落的转身离去,心中一片茫然。自己刚刚的表现应该算是很客气了,即使何师兄站在旁边也指不出什么问题。不过,为何总感觉陈梓萱最后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呢?想来自己和她才第二次见面,她还年长自己几岁,过往更不曾有任何交集,除非真有什么无缘故的恨,不然就真是自己敏感过头了吧?她望了一眼手机,见集会时间快到了,便疾速奔回了会馆。
再次进入会馆时,里面早已人声鼎沸,各社的人虽分列东南西北四方,界限却并不清晰,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来四社老社员熟识已久,平日见不到面,积攒了一肚子的话都等着在这天说呢。
“陈师姐和你前后脚进来啊!”冯丽娜身边恰好没人,见依凡归来便主动开启了话题。
“嗯,刚在操场遇到了。”
“怎么样,对她的印象有没有改观?”
“改观……倒是没有,不过有些奇怪……”她想到她们之间的对话,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哦?什么奇怪?”
“她问我以前有没有在这里读书……”
“哦?她不会是认识你吧?难道是比你高年级的学姐?你仔细想想,说不定以前见过呢?”
“就算见过也早就忘记了吧。但总觉得她对我有敌意,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这时,冯丽娜见几位师兄走回各社的站队中,顿时对有关陈梓萱的话题失去了兴趣,推了推依凡说道:“好啦,肯定是你想多了。像陈师姐那样的风云人物,哪有功夫记得你啊。就算你曾经做过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她才不会放在心上呢。”见林海一朝她们走来,她忍不住笑道:“师兄,刚才你只跟我说了一半,还没讲‘新龙社’的历史呢。我可是很好学的,你欠我的知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海一望着前方默然点头,听见‘新风社’的林翰文师叔宣布集会开始,便压低声音说道:“难得有新人愿意了解‘新龙社’的历史,就冲你这份好学劲儿,我也不能欠你的。”他说着瞥了依凡一眼,“你刚刚跑哪儿去了,何师兄昨天嘱咐的话,今天你就忘了。你既然加入了‘新龙社’就不要这么清冷孤傲,也要和大家多认识一下,你看丽娜和你一同加入的,现在相熟的社员至少也有7、8人了。也没见你对‘新龙社’的历史感兴趣,说实话,你对我们的社团根本不感兴趣吧?”
面对林海一半开玩笑的质问,林依凡无言以对,她确实对‘新龙社’的历史不感兴趣,甚至想快些脱离这里。想来工作上磕磕碰碰、意志消沉都是常有的事情,自己不该为了一时的失落,急抓‘新龙社’这根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无法如此说,“我有些慢热,并非不愿与人亲近,我想……时间久一些就好了。”她不想违心说自己对‘新龙社’很感兴趣,刻意避开了这个问题。
“慢热没事,总能融入的。只是不要刻意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允许他人靠近就好。现在我就把欠丽娜的‘新龙社’历史还给她,你也好好听听,也许听完了,你看‘新龙社’的眼光都会发生变化。说起这段历史,还挺令人心潮澎湃的……”他目光灼灼望着会场中央已经拉开架势的‘新龙社’和‘新云社’社员,语调平常地徐徐讲到,“‘新龙社’建立至今也有10多年了,最初只有这一社,后来师傅的三位朋友鼎力相助,才又建成了其他三社,这三位朋友也就是现在三社的师父,‘新风社’的林翰文师叔,‘新雨社’的陈嘉源师叔,‘新风社’的杨浦和师叔。我们的建社初衷是要改变校园暴力的现状,而招募工作就是从 ‘源鑫中学’开始的。你们可能不清楚,‘源鑫中学’的校园环境一直比较恶劣,校园暴力事件时有发生,师傅他很想通过四社的力量来改变这种现状。不过……七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很多设想便搁置下了,慢慢的,四社也就发展出了各自的风格。”
‘源鑫中学’,‘校园暴力’这些词鲜血淋漓地跳入林依凡的脑中,引起了强烈的不适感,她几番深呼吸,才使自己紧绷的神经慢慢回归正常。
冯丽娜倒是越听越起劲,见会场中央的比试台上已分出胜负,自己的队伍又赢了一场,声音掩饰不住的兴奋道:“所以说,咱们社很多社员都是这所中学出来的学生喽?校园暴力倒是经常在新闻上看到,不过我初高中都在市重点上的,可没亲眼见过校园暴力是怎么的情景,师兄你见过吗?”
“我也没有。”
“那加入咱们社的社员,很多都是遭受校园暴力的学生吗?”
“不是。其实,师父最初的想法是要将那些施暴者招收进来,加以管教。所以,那时,我们在学校的宣传也是针对那些桀骜不驯、疏于管教的孩子。他们并不明白‘新龙社’招收学员的目的,倒把入社当成一种时尚潮流来追逐,因此,很多自称学校老大的人都跑来加入咱们社。而师父的目的就是要从根源上抑制校园暴力,只有将这些施暴者网罗在社内,才有机会教他们明辨是非,走上正途。那些孩子大多本性纯良,在师傅的指导和点拨下也懂得了以理服人和与人为善的道理。但是也有些孩子冥顽不灵、屡教不改,这些人多半会被陈嘉源师叔要了去,在 ‘新雨社’进行严酷的管教。”
“难怪呢,‘新雨社’一众社员总给人一种阴冷狠辣的感觉,原来这些人本就是最难管教的啊。这位陈师叔可真不容易,最难的活都归他管。”丽娜站在后排看不真切,踮起脚来将陈嘉源师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不过,陈师叔本身也在招募一些身手不错的年轻人,他曾经也有一身好功夫,自然想在四社拔个尖儿。若论爱面子,师父和两位师叔可都比不上他。‘新雨社’的社员在他严酷的管束下受了不少罪,但也没人敢退社,所以,才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样子。”
“哦?为什么?咱们不是退社自由吗?”
“咱们是这样,‘新雨社’则不同。从那边退社之前是要接受严厉惩罚的。”
“这么恐怖啊,真成了花钱找罪受了。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愿意加入‘新雨社’啊?”
“这也是我好奇的地方。林师叔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平日里也不怎么与其他三社走动,我们自然也不会轻易去‘新雨社’溜达。这算是个未解之谜吧。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许有人就喜欢这种严酷的环境呢。”
“真的会吗?”冯丽娜察觉依凡许久没有答话,这句疑问便是看向她问出的。
林依凡脑中翻滚的记忆早将两人的对话搁置一边,‘校园暴力’这几个字在她心里反复碾压而过,留下清晰可见的痕迹,但看在外人眼里也只有她越发苍白的脸。
“怎么了?依凡?”冯丽娜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呼唤的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
“没事,我……我去趟厕所。”她神情恍惚,转身就跑,被后排的凳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顾不上回应他人的询问声,逃似的奔出了场馆。
自我保护的方法有很多种,把不想记起的回忆锁在脑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固然管用,却也只是缓兵之计,再偏僻,跟那些鲜活的记忆挤在一起,只需一句话,或是几个字,就可能被连根拔起,继而再不愿想起也避无可避。
林依凡正是被林海一同冯丽娜的对话勾起了往日的伤心事,痛苦一经反复,便是深一层的伤害,纵使她拼命克制,也还是难以顺畅的呼吸。
“在做什么?”何师兄的声音在后方不远处响起,她却不敢就此转身,生怕被看出破绽。
他走至面前,逼得她非要面对不可,“怎么了?”
她心虚地抬起头来,声音微颤着说道:“里面人多,空气稀薄,我出来透透气……”
“看来平日缺乏锻炼啊,都还没让你上场,就已经脸色苍白了。”他回身朝着 ‘新雨社’的方向大致一指,问道:“刚看你同陈梓萱前后脚进来,是不是她为难你了?你已经入了社,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不要压在自己心里。”
“没有,不是,我们只是碰巧在外面遇到,我很好,就是第一次参加集会,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有我们在,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依凡跟随何靖峰的脚步再次回到会场,两人同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依凡本想说自己没事,请何师兄回到最前排,毕竟‘新龙社’需要他的带领,更何况他站在后面,引得一众社员频频回头,李师姐更是扫视了数次,一脸的疑惑,可每每话到嘴边,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默默咽了回去。
为了将心底的阴霾彻底驱散,她开始四处张望,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一些能引起自己好奇的人或事,终于,她的目光锁在了观众席上的四位师父身上,“师兄,那三位师叔分别是哪个社的?”
何靖峰微微抬眼望向观众席,“左边数第一位温文尔雅的是‘新风社’的林师叔,第二位皱着眉头,一脸怒容的是‘新云社’的杨师叔,第三位最与众不同的就是‘新雨社’的陈师叔。”
说到与众不同,陈嘉源师叔确实是当仁不让,棱角分明的脸,炯炯有神的眼,剃成板寸的利落发型,和他时常扬起下巴审视众人的姿态,无不彰显着他的别具一格,不过,他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却是极其温和的,很难想象他会是四社中最严酷的师父。毕竟论起严酷,谁的状态都不可能比‘新云社’的杨师叔更具代表性了,每当自己的社员败下阵来,他都会在气急败坏和暴跳如雷间自然转换,性子急得完全不像40岁这个年龄层该有的样子。这样看来,师父和林师叔倒是更易相处一些,性子也平和许多。
来不及再观察许多,她的注意力就被何师兄的举动吸引了过去,只见他朝前排的李师姐默契地打了个手势,便直直走向了会场中央。她这才意识到,该师兄上场了。
何师兄上场对战的是‘新云社’的严少军,两个人都是跆拳道高手,虽然依凡和丽娜不大懂这些跆拳道、空手道、散打的规则,但是看到何师兄躲过严师兄的刚劲有力的一脚时还是会替他欢呼几声。偶尔望见任一方差点被踢到,她们也会吓得失声尖叫。正因这样的投入,本站在队末的两人竟不知不觉探着脖子挤到了前方。
两位师兄的对战异常焦灼,比了多时还是胜负难分,场下众社员无一不屏息以待,生怕错过至关重要的一幕。最终,这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以林师叔的一声‘和局’收了尾。大家只觉意犹未尽,更是对两位师兄投去了或羡慕或崇拜的目光。
何师兄走向队伍时瞥了依凡和丽娜一眼,近些时,才小声说道:“怎么跑前面来了?”
“我们个子不高,站在后面光看大家的后脑勺了。师兄这么精彩的比试,我们怎么能错过呢!”丽娜略带撒娇的语气听得李悦频频侧面,依凡察觉到轻推了她一下,小声说道:“还是站回去吧,师兄的对战咱们也看过了……”
“可林师兄的对战我还没看呢,李师姐的我也没看到呢,站在后面视野不好,什么都看不到。难得参加这么有趣的集会,不站在前排太可惜了。”丽娜说再多都是借口,只看她眼睛时时飘向会场斜对面的陈泽城就知道了,她心里更在意的不是眼前有多少后脑勺,而是陈师兄根本看不到她。
依凡正思索着如何才能两全其美,让丽娜乖乖退回后排的同时还能令陈师兄注意的到她,何靖峰便再次开口道:“好啦,站前面也可以,不过要安分些,像刚刚观战时发出惊呼声可是大忌,你们看看满会场的人,有哪个像你们这样。”
丽娜本以为自己随便撒撒娇,何师兄便不忍苛责,毕竟这招对林师兄可是屡试不爽的,没想到何师兄竟这样不解风情,她老大不乐意地点了点头算是将师兄的话听了进去,脸上却又是沮丧又是委屈。
何靖峰与严少军的比试掀起整场集会的高潮后,林师叔便安排了一个单人表演项目。看得出,以往参加过集会的众社员还是很期待这个表演项目的,而这位表演者就是冯丽娜时常挂在嘴边的沈莹雪师姐。众人翘首以盼,终见沈莹雪着一袭淡蓝色薄纱衣裙轻盈跃上场来,微微一转衣袖翻飞,精致的妆容,柔媚的笑脸,纤细的腰身,灵活的步伐,引得场下阵阵赞叹声和掌声。
林海一笑着凑到依凡和丽娜身旁,小声介绍道:“沈莹雪可是咱们四社众多社员的梦中情人呢,不过人家心有所属,眼里只容得下泽城一人。”
冯丽娜听了不是滋味,冷着脸点了点头,语气不善地回道:“这就梦中情人了,不就跳个舞么,至于吗?你看她那脸不知道抹了多少层粉,卸了妆还能不能看都不清楚……”
林海一笑得分外开心,回了一句:“你这个观点倒是奇特,我记下了,有机会给我讲解一下你们女人化妆的步骤,让我也了解一下这其中的门道,免得被这卸了妆不知道能不能看的女人欺骗了。”
“讲了也没用,男人都肤浅,见人家有点姿色就五迷三道的……”丽娜见陈泽城的目光紧锁在场上着实不悦,看都不看林海一就脱口而出。
“冯大小姐,不带这么夹枪带棒的。男人大多肤浅,但也总有例外,是不是?”林海一不改玩笑本性,即使被丽娜言语冒犯也还是和颜悦色。
“好啦,丽娜,话越说越没边了。你看这位沈师姐舞蹈功底深厚,光是为了她台下付出的辛苦,咱们就应该尊重些。你再看看其他人,都在安静的欣赏,就你表现得这么反常,多明显啊。”依凡怕她言多语失,让林师兄洞察了心中的秘密,小声提醒道。
丽娜却并不领情,脸色一沉,断然道:“你们好好欣赏吧,我觉得无聊死了,出去透透气。”冯丽娜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向会场后门走去。
“音乐停一下!”此声一出,音乐骤停,沈莹雪正陶醉其中,顿时尴尬不已,摆正了身体立于场中,茫然望向四周,似在找寻声音的来源。
“智轩师叔,现在是‘新风社’的表演时间,并非‘新龙社’的,可我见您的新人似乎不大懂规矩,走神的走神,聊天的聊天,方才沈莹雪这还跳着舞呢,竟有人准备离场。好歹应该给人家一个面子不是,大清早的费了这么大劲涂了个大白脸,穿了个纱帘就过来给你们表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陈梓萱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直向林依凡和冯丽娜的方向继续道:“咱们这集会一季度才举办一次,有些老掉牙的表演能免则免吧,我看还是多些比试环节,更能督促社员们平日加强训练。像是各社的新人,就难得赶上这样的机会,不如就一起上场切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