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四平八稳,缓慢前进。
路上时有骑兵结群呼啸而过,奔向各方扼守要道,以防虎牙山悍匪望风逃遁。
马车历经多次盘查。
午后,停于官道旁树荫下歇脚。
前几日阴雨绵绵,今天却云开雾散,烤的难受。
杨烈带着百骑滚滚而来,见面后大皱眉头:“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跟来作甚?”
李琼大义凛然:“此次剿匪主力为寿安所,他们皆是家中顶梁柱,下官只想尽些绵薄之力,救助一人便是挽一家破碎。”
闻言,骑兵中的卫所将士纷纷露出感激笑容。
杨烈不以为然:“我不会派兵保护个捞政绩的累赘,你自求多福吧。”
李琼淡然:“多谢大人关怀,下官能自保。”
杨烈扫过书童和四个带刀府卫,轻蔑一笑,策马而去。
府卫忧心忡忡:“邓家寨聚集许多江湖武夫,我们能力低微,未必能护大人周全。”
入品称武夫,未入品的武人统称武士。
李琼微笑:“你们当我白救姜泰的吗。”
府卫愣了愣,集体伏首:“大人高明!”
麦饼卷酱羊肉,再嗽以蜂蜜水。
吃饱喝足,重新上路。
虎牙山是座石山,山高两千米,顶上半截形如冲天虎牙,因而得名。
邓家寨盘踞的山顶背面光滑如镜,难以攀登。
正面也异常陡峭,只有一条蜿蜒向上的的狭窄石梯。
宽处仅容两人并肩而行。
几个略微平坦处,更筑以箭楼,布上岗哨。
形如铁桶,无懈可击。
烈日西垂。
马车晃晃悠悠的来到山下,去路已断。
李琼下车,手提长剑。
阿蛮腰别狭刀,提着压满八根铁箭的诸葛连弩跟下车,背上箭壶全满。
衣摆下叮叮当当,插着近百枚飞镖。
李琼下意识躲远些。
弩箭飞镖全给这货抹上毒药麻药等古怪东西,蹭破点皮就会出洋相。
徒步穿过树林,来到山脚下开阔处,但见山上人头攒动,旌旗飘飘,浩浩荡荡。
李琼喘气如牛,走走歇歇,汗水浸入刚包扎的手臂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于是,索性坐上府卫背后的简易椅子,由其微弯着腰背上山。
临近包围线,姜泰迎来,拱手招呼:“曹大人,阿蛮兄弟。”
身后,姜清晏戴顶纱笠,朦朦胧胧。
府卫们郁闷。
书童是卖身的仆人,身份远不如自由身的府卫。
可眼前竟受如此礼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李琼目光扫过抬头望天的姜小娘子,心知她透了底。
不过,失身之事,肯定没说。
姜泰乃生性耿直之辈,早年剿匪中遭到报复,全家老小尽被屠戮,就剩个独女承欢膝下。
要是知道独女遭人强行占有,迎接的肯定就是刀子。
府卫微蹲。
李琼双脚落地,立即上前亲昵握住老丈人双手:“伯父,你我一家人,往后无须再如此客套。”
姜泰呆了,下意识看向身后。
姜清晏依旧抬头望天,装没看见。
李琼讪笑:“伯父,情况如何?”
姜泰:“半个时辰前,千总大人谴亲信上山交涉,二当家唐震亲自接待,客客气气,却依旧矢口诋赖,声称六相玉佛系外人栽赃陷害,且大当家邓洪已于多日前亲自外出追查,不知去向。”
李琼皱眉:“唐震如此说,千总便信了不成?”
姜泰苦笑:“不信又能如何,前面就两条路,要么不计代价的强攻,要么便等邓洪出现。”
李琼沉默。
姜泰:“有一事需单独告知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琼惊讶抬步,走向旁边。
府卫自觉留在原地,阿蛮和姜清晏却跟了上去。
十几米外,各自站定。
姜泰低声:“近两月,城里有个说书人不惜跋山涉水,时常走进周边村落说书。”
李琼瞳孔微缩:“不妥?”
姜泰点头:“他时常讲两个故事,一为某个平民成功盗宝,娇妻美眷,享福终老,二是某个江湖人士劫道后,用其财富拜入名门,高歌勇进,终成二品大宗师,啸傲天下。”
李琼沉吟:“恰逢贡品出世,确有给虎牙山贼寇拱火的嫌疑。”
姜泰:“我离开县衙后便将人拘来,经拷问,他招供有个黑衣人夜入卧室,留下二十两银子及上述两个故事话本,要求其不定时进村宣讲。”
李琼:“可有那黑衣人眉目?”
姜泰:“身形瘦矮,虽刻意粗着嗓门,声线仍略显稚嫩。”
闻言,阿蛮悄然后退半步,转而又挺直腰杆微垫脚尖。
李琼抚额:“特征如此模糊,无异于大海捞针,事已至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将人放了吧,当它从未发生过。”
姜泰点头,又欲言又止。
李琼疑惑:“还有事?”
美泰:“六相玉佛被劫时,贼人势大,护送者为求保命,不可能不指出它是贡品,可是邓洪依旧劫了。”
“贡品是烫手山芋,极难脱手卖出,却可令整个邓家寨万劫不复。两害相权,应是寨子更重,邓洪却偏偏选择贡品,实在说不通。”
李琼试探:“伯父有何猜测?”
姜泰:“六相玉佛稀世奇珍,敬献上去必有重大封赏,我原来觉得应是高皋身后势力与巩州知州孙夙角力。但细细一想,遗失贡品便彻底断送前程,高皋应该并未参与其中,或者只是弃子。”
李琼点头:“有两方甚至多方参与角力,那是肯定的,且高皋亲身参与其中。”
姜家父女瞪圆双眼。
李琼:“昨日高府喜宴,阎管家半途离府,形色诡秘,阿蛮前去跟踪,不仅见到唐震,且发现二人称兄道弟,十分亲密。”
姜家父女大惊失色。
谁能料到,堂堂朝廷正七品知县,竟会自甘堕落,与虎牙山贼寇有所勾结。
“他到底图什么……”
姜泰话说一半,转头看向女儿。
李琼摇头:“逼清晏姑娘就范应该只是顺带的,高皋应有更深层目的,具体便无从得知了。”
“狗官!”
姜清晏气极大骂。
声音之大,府卫们都惊奇注目。
李琼讪讪:“清晏姑娘,我也是昨日刚知,想救你却木已沉舟。”
姜清晏冷笑:“你也好不到哪去,一丘之貉罢了。”
李琼满脸歉意:“清晏姑娘……”
“我是高府未亡人,大人请自重!”
姜清晏拉上父亲,飞快走开。
李琼尴尬摸鼻子。
阿蛮呵呵而笑,幸灾乐祸。
李琼恼羞成怒:“笑个屁,我且问你,她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阿蛮茫然眨眼。
李琼指向走来的一个府卫:“你说。”
府卫微躬上身,满脸巴结:“姜姑娘是提醒大人婚书还在县衙大夫人手上,若不取回,她将终生受其挟制,不得自由。”
阿蛮恍然大悟,尴尬挠头。
李琼轻哼:“看吧,他都比你聪明。”
府卫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