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县衙升堂之时。
寿安四方城门便陆陆续续迎来返程人流。
圣旨最后一句“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并非止于空谈。
以巩州为中心,各县、州、府皆会第一时间在显眼处广贴告示。
李琼何人也?
汉中折大儒、太原骂世家的所在。
一路以来,宗师因他而汇聚,打生打死。
这大晋,论风头之盛,后九名加起来也赶不上。
此等县太爷,寿安民众做梦都不敢想。
就近逃难到亲属家中者,无论受不受待见,听到消息后都是立即打包往寿安赶。
回了城,乍听县衙全天候不限量的发放能增气血的大补药汤,民众们顿时惊呆。
劳苦大众,何德何能享此待遇?
不受待见的立即前去领药汤,闷声恢复。
受待见的转头就出城呼朋唤友。
一来二去间,寿安四门人流往返穿梭。
可怜百个城卫,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完不成人员的核实登记。
不经核实登记,万一出乱子,罪责就要落在自个头上,不敢放人呐。
没办法,城卫只能遣人飞报县衙。
李琼刚退堂,茶水只来得及喝上两口。
葛素、葛典领着城卫来见,火急火燎。
李琼一听,当场笑喷:“我还以为多大事呢?”
三人疑惑注视。
李琼:“外面不是全是人么,葛老你牵头,雇请识字者前去支援吧。”
葛素试探:“工钱如何算?雇多少人合适?”
李琼大手一挥:“先每个城门雇二十人,不够再加,工钱嘛,按大工计算,每日百文。”
“你如实记帐,本官先行垫付,回头找巩州孙大人找补回来。”
咱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该省省,该花花。
能从孙夙身上薅的,绝不手软。
葛素不敢驳,耷拉着脑袋大步离去。
学子辛苦读书,就为混个功名,好成为一方胥吏,享受朝廷的高俸禄。
到你这可好,一天百文,一月就是三两,都赶上咱这吏目的俸禄了。
您可真是个活财神!
……
此事刚了,莫颜落跑来禀报,有人抢工匠。
李琼跑去察看,但见阿狸正与几个管家装束的中年男子友好竞价。
这时代没啥图纸及系统化课程。
好木工都由师傅一锯一刨的亲手带出来,从学徒到熟工,再成为工匠,动则十来年不说,还需要极高的天赋。
只因工匠中,不乏雕梁画栋者,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却少之又少。
寿安贫苦之地,哪来那么多好工匠?
人家也是没法子,这才上门来抢。
天杀的贼人,昨晚把城内豪门大户的主楼及廊桥等好看地方全给拆了。
那种活,一般木工还真干不了,只能是工匠。
县太爷发话了,一月不归者财产尽数充公。
别人说出来可以当放屁,但眼前这位爷,你敢轻视一下试试?
各家老爷们身份不凡,住破烂房子太掉面,必须尽快重建才行。
“两百六。”
“两百六十五。”
“两百七,你再加就全领走。”
“多谢柳爷,咱家出两百七十一。”
“你这不是埋汰你们家老爷么,我给凑个整,两百七十五,再多就让你们。”
“两百八!”
阿狸还要找借口再加。
李琼赶紧拦住,朝一旁艰难咽口水的工匠们招呼:“还不快谢谢人家老爷。”
工匠们想去又不敢应,面露难色。
李琼微笑:“县衙修膳不差几日,你们去吧,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回来喝修行药水。若是别处干活不痛快,也可以随时回来。”
“多谢县主。”
工匠们集体泣声跪拜于地。
到了现在,就算傻子也能猜到县主此番运作,完全是为了他们。
再往深里猜,昨晚城内的拆家大队,极可能就是县主派人干的。
这才是真正的好官呐!
李琼伸手虚抬,再不言语。
工匠们拜了又拜,这才相继起身。
十多个工匠,几家管家各自挑选几个,瓜分干净。
眼看他们要走,帮工们不干了。
“老爷,可需要帮工,我半价就成。”
“对,我们半价就成。”
大伙起哄。
管家们头皮发麻,每日两百八十文的天价工匠带回去,还不知道如何跟老爷交代呢。
半价小工,每日一百四十文,你们杀了我吧。
李琼微笑不语。
管家莫名心意,不敢全拒,只好从人群中各挑几个,狼狈而逃。
帮工们满脸失望。
李琼:“后院填土,所需巨大,愿意的明日可继续前来报到,不过工钱会相对低些。”
“愿意,愿意。”
帮工们大喜过望,点头不迭。
李琼:“我初来乍到,看城内街道破烂,得大修,城墙低矮,也要加筑。”
“今日先行收工,都回家给我好好养身体。诸位放心,光城内的活儿,三俩月绝对干不完。”
“多谢县主。”
“县主万岁……”
帮工们欢欣雀跃,山呼海啸。
李琼慌忙伸手压下:“万岁是对圣上的尊称,你们是想让我掉脑袋吗,记住,低调,一定要低调。”
帮工们哈哈大笑着各自散去。
有需要的去帐房领今天的工钱。
暂时不缺的便记于帐上,等回头一起领取。
李琼低声:“阿狸,找驿臣传报四方,寿安日工钱一百五十文以上广招木匠、泥瓦匠,两百文以上招资深铁矿工,再给我招各类矿师,待遇加倍。”
阿狸疑惑:“铁矿工和矿师?”
李琼:“哥哥我受够了这坑坑洼洼的破路,修,必须得大修。”
阿狸满脸懵。
修路找矿师和铁矿工干啥子?
李琼:“我……在一本古老的工部典籍上曾看到一法,用石灰、粘土、铁矿粉及石子等物混合搅拌,能造出极为耐用的坚实路面来。”
“啊?”
不仅阿狸,老顾、曲劫等人也目瞪口呆。
李琼再不解释,抬头望天,眼中隐隐露出一缕杀意来。
……
这一日。
大内总管汪瑾现身天牢,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令:经查,太原知府闻德裕冒吃空饷、谎报政绩、贪赃受贿,姑念为官十年,确有苦劳,着革去官职,抄没家产,子孙三代内不得入仕,钦此!”
闻德裕、闻旭痛哭流涕……
……
黔中道雅州。
晚霞中,有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进公主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令:耀阳公主石婳擅杀附马任韬,不思悔改,着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未得传召,此生不得再踏入太初宫及雅州。”
“皇家卫队正副统领……十八人,未尽职守,罪无可恕,就地正法……”
石婳面泛喜色,朗声:“罪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身后,除了汪阿茶,余者痛哭一片。
锦衣卫上前,挥刀就杀。
从正副统领开始,点到的十八人全部在痛哭声中人头落地。
没人敢稍做申辩或反抗。
圣旨已下,引颈就戮只是自己死,若申辩或反抗便是全家,甚至全族死。
余者,依旧痛哭不止。
公主出嫁,随从中即便老妈子和侍女也会封以虚衔,变成官身。
她被贬为庶人,大伙不仅随从官位没了,还变成半罪之身。
这身份将造册登记,伴其一生,极难更改。
可谓从天堂打入地狱。
皇家三十人卫队,十八人被斩,全是太后阵营或遭侵蚀收买的,无一错杀。
剩余十二人瑟瑟发抖,并互挤笑脸的相互讨好。
到了这时候,仍无人得知当中谁是三圣卫成员,真假难辨。
石婳接下圣旨,凤钗、凤服等越制物品,一律上交锦衣卫。
稍晚些,一辆绸布做帘的双驾马车驶出公主府侧门。
汪阿茶亲自驾车,鞭子挥得飞快,眉开眼笑,神采飞扬。
只是,没走多远。
哐!
疾驰的轮子嗑过大坑,跳起再落下间车轴断裂,使得整辆马车侧翻。
石婳扬掌拍碎篷顶,冲天而起。
汪阿茶下意识跳到路边,傻傻站着,不知所措。
石婳并不恼,落入马背,一剑削断缰绳,继续骑马前行。
“主子等等我。”
汪阿茶从车厢中找出拆解成两段的白枪及行李包裹,骑马追了上去。
落日中,两骑一前一后,背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