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书一事还要从越州城说起。
今年又到了越州城举行会试殿试的时间,贺知章上次会试未中,本来已没了入仕的心思,心中想着吴家有那么多买卖,自己也可以挑起来,反正吴迪也顾不上这头,比起同宗兄弟,他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当年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入赘为婿,寄人篱下的心思也早已经释然了。
结果第二年,吴迪就去均州做了知府,他又想到去年会试,因为涉嫌舞弊,成绩取消一事,心里立马又起了念头,这或许是老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就决定再拼一次。
年一过,平儿就跟着他一起到了越州城,当年他也是跟着吴迪一起去过越州城的,结果还进了三甲,心里想着:或许自己还能给他带来一丝好运。
结果二人到了越州城,参加会试的学子已经人满为患了,抬脚就能碰到一个入京赶考的学子,因为上一次会试殿试成绩取消的事,平白多了这许多竞争者。
等会试成绩一出,贺知章倒还真上了榜,可这成绩比起上一次还要不如,竟然排在了末尾的末尾,平儿却还挺高兴,心想:自己果然还是身负好运之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定要带上自己。
这边已经在忙着准备贺知章殿试的东西了,结果贺知章却告诉他,自己不想参加殿试了,这次会试已经耗尽了他的心力,结果却只得了这么靠尾的名次,再去参加殿试也是自知无望。
平儿本来想再劝劝他,可一想到这样垫底的排名,似乎也没有劝的必要,也就没开这个口,就把吴迪想让他去均州的心思告诉了他,贺知章一细想,也欣然接受了,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贡士,真要去做那市侩的商人,多少也有些不甘心,仅管这贡士想在朝廷混个官儿做,难于登天,可舅哥毕竟是一地的知府,虽然还是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可他告诉自己:只要自己用心做事,那也是为朝廷分忧,以后真要有了前途也是朝廷的恩赐,也是自己辛苦挣来的。
可一想到均州偏远,总么也要跟家里的妻儿,岳母说一声,就多花了些银钱给太平县去了封急信,自己就跟平儿在越州等了一些时日,顺便看看那些排名比自己靠前的学子,殿试成绩如何,要是他们也没上榜,自己也算是一种心里慰藉。
五月中殿试成绩就出来了,一大早他就拉着平儿去看榜,比自己之前会试时还上心,结果也真如他所料,别说在自己前面的那十几名,就是三十多名里貌似都没有一个上榜的,他看了榜单之后心里自暗高兴,嘴上不停地跟平儿说:你看,我就知道那些人不会有什么好成绩吧。
既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也有料事先知的得意,还有一点小窃喜。
可在平儿耳中,听到的全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意味儿。平儿跟着吴迪这么久,心思也越来越活络了,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不过以他的身份也只能不停地随声附和着,那感觉就好像他上了榜一样。
二人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太平县的信,不光喜儿要带着孩子跟他一起去均州,娘亲也要跟着一起。
原来林淑玉怀孕之后,第一时间就给太平县老家去了信,吴母已经几年没见儿子一家了,尤其是两个孙子更是想念,现在听说儿媳又有了身孕,一向不愿离家的她也决定跟着喜儿她们一家去往均州看看,让他们二人在安平县的码头等他们。
二人一边收拾着赶往安平县码头,平儿又给均州去了信,林淑玉收到信之后,又写了信交给李师爷,让他把信想办法交给吴迪,好在知道吴迪是去东面看海,一封家书又通过岭东县辗转到了他的手上,三人这才急着赶回均州去。
千里之外的越州城,却是十分的热闹。
从最开始三年一次的会试,到后来五年一次的会试殿试,再到后来又恢复成了三年一次,结果刚恢复就遇到了科考舞弊一事,可想而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了。
传闻最早通过科考选拔人才,也只是从前朝才开始的,那时的名额极少,还需要通过门阀世家的举荐才能获得资格。
太祖开国之后,沿袭了旧制,后来眼见前朝覆灭皆因门阀,世家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这才给了他们推翻旧朝的机会,开国之后就大举推行科举制,可这其中关联盘根错节。之所以会有这些门阀和世家,皆因他们掌握了人才上升的通道,或者说是他们把握了结党营私的先机,这科举制的推行即断了他们的财路,也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七月末,越州城里的学子也越来越少了,却也尽显人生百态。
有人十年寒窗却依旧榜上无名,一脸不甘,含恨离开,期待三年后再来搏一搏。
有人金榜题名,入朝面圣做了京官,一朝成名,光宗耀祖,荣耀乡里。
有人一脸无奈,可拿着那好歹也是官家身份的上任文书,也高兴的前去赴任。
有人榜上有名,期待着为官入仕,造福社稷,却迟迟等不到答案。
……
这天过了辰时,李思贤才一脸疲惫的回到了李府,心里还在为刚刚早朝上发生的事情感到愤愤不平,同时心里还有一点点窃喜,圣上终于替自己说次话了。
北边一直不太平,各州府早已经下旨严禁大规模酿酒,满朝文武都能看出来圣上一心交战的心思,朝中多位大臣也几次谏言,可圣上自从那次在朝堂之上雷霆之怒之后,虽有心交战却也一忍再忍,再未松过口。
这原因大家都明白,无论是国库还是粮库,都不是一日两日能充实起来的,圣上都已经在紧衣缩食,减少支出,贤臣良将也都纷纷效仿,期待他日南越铁骑雄出北关,一雪前耻。
可有人偏偏等不及,又拿国库空虚说事儿,他这个户部侍郎又成了背锅侠,好在有人理解替他说话,就连圣上最后也没追究,算是拉了偏架,这才有一丝窃喜。
接下来的就是些小事,有人金榜题名,自然要为朝廷效力,可这朝廷只容得下这么多人,有人来自然有人要走,又是一番拉扯,他现在也学乖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依旧是感到身心俱疲。
老管家见他进来,恭敬的说道:少爷,老爷说让您回来之后去书房见他。
简单的应了一声,他就到了后院。
几年的时间,李思德的鬓角又添了几丝白发,见他进来也不啰嗦:殿试已毕,吏部应该都已经有所安排了吧。
嗯。
看起来有些有气无力,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李思德,这是李思德前几日交待的事情,他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在轿子里准备好了。
李思德见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微微皱眉,却还是先看起了那张纸,上面有很多名字,良久,才把那张纸丢在一旁。
李思贤见父亲看完了纸却久久不语,显得有些不耐烦,一脸委屈的说道:父亲,您如今都这副模样了,就别去关心别人家的闲事了,还是管管自己的儿子吧。
以前他这般,李思德还会有些生气,如今倒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淡淡的说道:你又怎么了?
李思贤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股脑的把朝堂之事说了个干净,就差哭出声了。
李思德听完,却没有一句安慰,依旧平淡如初:朝堂之事本就如此,你又不是第一日为官,以前还见得少了,做的少了?
李思贤听父亲这么一说,像是想起了以前他们攻击别人的时候了,也是毫无道理可言,争的无非是个利益而已,心里这才好受了些,不过还是疑惑的问道:可你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呀,说不定哪天我这侍郎就被革了职,你还老是操那些闲心有何用啊。
向来好脾气的李思德像是被人揭了伤疤,怒斥道:我操闲心?还不是为了你,这纸上难道你就看不出些什么吗?这可都是百官的心思,更是圣上的心思,只有你才会懵懂无知,哼。
李思贤很久没见父亲生气,也不再言语,小心的拿起纸仔细看了看,却始终不懂其中的奥秘,最后还说了句:不就是这次殿试结束,多了些人,又调动了一些人,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职务,这辈子或许都没有入朝听政的资格,能有什么干系?
哼,无关紧要,这府里的门房,车夫,丫鬟,婆子哪一个是无关紧要的你告诉我,一个家里尚且如此,这偌大的朝廷会有无关紧要的人吗?不懂就要多听多问多学。
李思贤这才泄了气,小声回道:父亲说的是,那你是看出什么了吗?
李思德白了他一眼:你看看这几个调到户部的人?
李思贤边看边念:赵贞,李唯瑜,吴凡,赵羽梁。
反复念了两遍也不得要领,只能转头看向父亲,李思德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这个吴凡。
李思贤仰头深思半天,脑袋依旧没有半分记忆。
李思德见他那样子,摇了摇头说道:他是益州知府吴谦的儿子,跟吴迪是好友,当年一起参加的会试殿试。
李思贤这才恍然大悟,惊讶的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想不到父亲记性如此之好,嘿嘿。
你以为别人称呼我一声阁老是白叫的吗,哼
话音刚落,李思贤又一脸疑惑的说道:可是他只是户部的一个小吏,就算关系好,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吧。
李思德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你知道这吴凡跟户部谁有关系吗?
顿了顿,见他又是一脸糊涂样,直接说道:户部右侍郎是他姐夫。
直到听到这些名字,李思贤才有了大概的轮廓,之前父亲让姐姐一家跟吴迪交好,他是知道的,看来又是跟这个吴迪有关系,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觉得这一个小小的知府会影响到朝局。
李思德像是明白了他的心思,却也懒得跟他解释,准确的说,是对他有些失望了,也怪自己当初位高权重,一路护着他太顺风顺水了,不知道这朝堂险恶,人心不古,现在已然改不过来了。
只能喃喃自语道:圣上让你姐姐他们一家远去均州,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当初迫于我在朝廷的影响让他们远去均州。现在又因为防着你姐夫,眼见百里岳鹏渐渐成势,却还是不肯用我,这朝廷全是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之辈,我李家如今势如累卵,而你又……唉,我只能另辟蹊径,圣上跟我一般处境,要想打破朝廷僵局,也只能启用新人,我只能赌上这一次,如若他真的想用那个人,我已经不再指望你光耀门楣,只要跟在那人身后过点太平日子也就够了。
李思贤听着父亲的话,有些懵懵懂懂,只是静坐一旁不再言语,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父亲,这满朝的贤臣良将何其多,那南宫世伯,还有那刘光远,他们身后可都跟着不少人,何需他一个新人搅动朝局啊。
李思德静静地说道:你懂什么?这朝廷不能乱,这新人就好比刚开刃的刀,这刀刃若是砍缺了,那就能随手丢弃便是,也没人心疼。可若是真成了事,刀自然要归鞘的,朝堂不论如何争斗,表面也需一团和气的。
李思贤惊讶的说道:借刀杀人,鸟尽弓藏,那你还让妹妹他们……
李思德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唉,我老了,这个家还是要靠你,他毕竟是王爷,圣上目前来看还是一个念兄弟感情的人,再说这刀要真是把宝刀,那也不是轻易能舍得丢弃的。
李思贤听完略显悲伤,他虽然心思有些愚钝,可心眼不坏,从小娇生惯养,在家里又不用勾心斗角,兄妹感情还是十分的要好,那玉儿怎么也要叫自己一声舅舅,现在为了自己却要……
李思德见他沉默不语,低声说道:你先下去吧,等一下我写封信,你安排送到均州去。
哦。
说完就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