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反贼的诞生
作者:覆舟水   是,教宗最新章节     
    维也纳,霍夫堡皇宫。
    弗雷德里克放下刀叉,长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难再激起这位皇帝的兴趣。
    自从结婚以后,他就被迫过上了淫荡的日子。从出生起单身了三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占据整张丝绸大床,在天鹅绒地毯上孤独而自由地翻跟头。
    自从他的床上加上了极具魅力的莱昂诺尔,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好一个觉了。每天早起,不仅腰疼腿软,脑袋也在阵阵发痛。
    他的食欲肉眼可见的减退,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也日渐消瘦,肩膀撑不起往日的旧衣服,不得不花钱请意大利设计师再缝纫几套新的常服。
    随着新婚的惊喜感逐渐褪去,他的生活渐渐充满了乏味。
    例行聆听完臣子们的政事汇报之后,他要么骑着马带着仆从去私家园林打猎,要么在皇宫里陪莱昂诺尔皇后大眼瞪小眼。
    他一闭眼,便能把明日的日常猜个大概。一睁眼,乏味无聊的日子又填满了有限的日程表。
    今天晚上,他要出席博罗诺夫一家的宴会,他是弗雷德里克最初的心腹,如今仍然是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这个面子,他必须得给。
    上午是皇家的例行朝会,自不必多说。下午,他和格拉茨伯爵莱布尼茨预定有一场会面,他的长子鲁伯特在十字军东征立下赫赫战功,率队生擒了奥斯曼苏丹国的大维齐尔,并且即将迎娶哈布斯堡家的女儿。
    不过,弗雷德里克倒是知道,莱布尼茨从来不同意鲁伯特加入东征队伍,鲁伯特是偷跑出去,陪伴条顿骑士团加入的十字军,名义上是作为条顿骑士,而非奥地利的贵族。这为莱布尼茨惹来了不少嘲笑,许多圈内人嘲笑他“嫉贤妒能嫉到了儿子头上”。
    看来,有个出色的儿子也不全都是好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
    “咚咚咚。”
    王座厅的正门响起敲门声,弗雷德里克对着下人努了努嘴,示意他们去开门。
    双门拉开,恩里克捏着一封信走进邸厅。
    皇帝好奇道:“怎么是你?今天不是轮到马基雅维利值班吗?”
    恩里克嘴角一抽。
    有下人提醒道:“陛下,今天是星期六,犹太教的安息日,贝尔纳多大人放假回家了。”
    弗雷德里克闻言大怒:“混蛋,上周礼拜日他也跟我说要放假!合着朕这个皇帝一周放一天,他小子身为人臣居然一周两天假?!而且他他妈不是改信天主教了吗?!”
    “马基雅维利大人说,他在周六是犹太人,在周日是基督徒……”
    “晒森!我刀呢?”
    “陛下!”恩里克今天心情很差,以至于不再能习惯被无视的感觉,“这是罗贝尔宗座从科隆发来的信,他在信里说,务必叫您阅读并同意他的申请。”
    “信里?恩里克,你居然提前把给朕的信拆了,真是急躁,这不像你啊。”
    “因为今天本来该是我回家陪老婆孩子的日子,陛下!”
    “哦,消消气,顾家的先生。”弗雷德里克讪笑着接过信,沿着恩里克拆封的痕迹轻松将信取了出来。
    在阅读些什么的时候,优雅的贵族总要喝上一杯甜美的红葡萄酒,没见识的野人把这当作上位者的涵养,但其实这就像开一盘游戏前必须开一瓶冰镇可乐一样,没什么深层寓意。
    仆人为他满上一杯昨夜才开桶的新鲜勃艮第红酒。
    读完第一段例行公事般的问安,文字段落之间的冷淡和敷衍几乎溢出纸面,他举起酒杯,没甚趣味地随口问道:“他要我同意什么?莫非是买旅游纪念品把钱浪完了,要朕派人再送点过去吗?”
    “确实是要派人。”
    “嘿,我就知道,他小子嘴上说不要铺张浪费,其实一个月参加的宴会比朕一年参加的都要多,怎么可能是个节俭的主。”
    “哦,不是钱的问题。”
    恩里克语气乏善可陈地纠正道。
    “他想把龙骑士团和阿勒曼尼亚第二军团调过去。”
    “噗——”
    ……
    伊莎贝尔生病了。
    或许是昨晚着了凉,好消息是,目前来看只是一场小感冒,坏消息是,就算是小感冒,罗贝尔他们也无计可施。
    这里是遥远的莱茵黑森林,没有技术高超的希腊大夫,只有见了鬼的老西医,他们只会把剧毒的硫磺塞进病人的嘴巴里,还说这样吃壮肾补阳。
    每次旁观老西医“治病救人”,罗贝尔都很难抑制把他送下去见撒旦的冲动——那根本和慢性谋杀没什么两样。真正懂得救死扶伤的是教会的某些牧师,以及常常被愚氓误解为巫师的草药师。
    罗贝尔恰好懂一些肤浅的医术。
    旅馆客房,床上,伊莎贝尔被几层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把脑袋留在外面,额头上还敷着从市镇商人处低价买来的冰块牛皮袋。
    她脸颊红彤彤的发烫,眼神迷离,倒是不算气若游丝,但呼吸仍说不上畅快。平时再发癫的疯婆子,病魔袭来时也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
    她委屈地把脑袋往棉被上蹭了蹭,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呜,难受……”
    “放心,死不了人的。”
    罗贝尔一脸平静。
    “会因为感冒去世的人刚出生那会儿就夭折了,大自然就是这么一代地无情地淘汰着不适合生存的弱者啊,阿门。”
    “你倒是关心我几句啊……”
    “艾伊尼阿斯教过我,女人需要的是脱离理性的感性陪伴,但骑士保护公主只是故事而已,我们都要学会坚强,才能在这操蛋的世界上活下去,就算没有意义也要活下去。”
    如果不是被被子困住了手脚,伊莎贝尔这会儿一定一个飞踹把他踢出房间。即便虚弱得话都快说不出来,她还是在被子里比了个中指。
    现在是特么给我上课的时候么……你这没良心的狗男人……
    她难受地呻吟着,更用力把往被子上撞击额头:“我感觉头快要炸了,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罗贝尔向窗外吹了声口哨。
    肥鸽子——啊不,灰背隼应声飞进窗棂,站在他肩膀上摇动脑瓜。
    灰背隼用仅能被他听见的人声,开口道:“哇呜,我还以为你要恢复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又呼唤我了。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去做掉那个亚历山大。”
    他的手指捏着木杯的边缘,流畅地滑了一圈,指尖的水珠晶莹剔透,反射出他波澜不惊的面容。
    “在那之前,我想请你帮我打探一下科隆人和克莱沃人双方的兵力。”
    “干什么?”
    罗贝尔面不改色:“我想估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把他们一道解决。”
    灰背隼仰头吹了声口哨——鬼知道一只鸟用哪个器官吹的口哨:“行吧,反正亚历山大那家伙已经显山露水,不差这会儿功夫,就当是你帮我忙的报答,我就为你跑一趟,啊不,飞一趟吧!”
    他拍打翅膀,临走前不忘提醒他:“但你可别为了世俗的琐事耽误了咱的正事啊,我承认亚历山大说的话很有诱惑力,但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事关评职称,你得帮我啊!”
    灰背隼腾空而起,数息后便飞得没影儿。
    他所说的“评职称”,罗贝尔之前也有所了解,那似乎是白袍人的世界对“爵位晋升”的一种说法。放过亚历山大意味着工作上的污点,很可能断绝对方短时间内评上高职的可能。
    但……
    管他叼事?
    他摸了摸伊莎贝尔的脖子,确认体温在缓慢降低,这才放心地走出房间。站在门前,他随手打了个响指。
    字面意义上的,一个像鬼一样的身影从地面的木地板下钻了出来。
    亚历山大优雅地向他行礼,仿佛私人庄园里的老管家。
    “晚上好,亲爱的罗贝尔·诺贝尔阁下,看您的表情,你对我的提议有了一番新的想法?”
    “在那之前。”罗贝尔翻了个白眼,“这里是二楼,你能否解释一下自己出现的方式。”
    “很简单,我只需在一楼的这个位置用力蹦起来,一头攒进木地板,凭借这具身体的头铁……”
    “好了,可以了。”罗贝尔打断了他,“你不要再摧毁神明在我心里的形象了。”
    “我不能算神明,严格意义上讲,我只是传达神明意志的天使,主导这场实验的阁长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上帝阿。”亚历山大张开双臂,姿态宛如敞开歌喉的歌唱家,“啊~上帝选民爱之,行不公者畏之~”
    “白狗不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吧?”
    “放心,他已经被我结结实实地屏蔽了。”
    二人并排穿过客房走廊,搀着朽烂的扶手走到一楼大厅。
    一楼,五个身份不明的士兵聚集在一起,把楼下挤得人满为患。这年头开旅店的老板,大多是拿自己住的房子稍加修缮便招揽顾客。其他大多数行业也是同理,当大家都遵循着所谓的“家庭作坊”模式,行会已经是类似松散体系的最集中体现。
    “老板,给我们开一个房间。”士兵头子嘻嘻笑着扔出几枚格罗申,一只手撑在前台上。
    再靠近一些,罗贝尔和亚历山大才看清被士兵围在中间的身影——他们绑了一个吉普赛女人,看上去小有姿色。
    那哪是五个士兵,分明是四个士兵和他们的“战利品”。
    亚历山大用余光瞥了眼并行之人的侧脸,但罗贝尔并没有展现出愤怒的姿态,也没有如往常那样,如英雄般拯救无辜的少女。
    “看我干什么?”罗贝尔瞥了回去,“我不介意你英雄救美,毕竟你是那种连复活都必须专挑传奇人物的英雄主义爱好者,话说,贞德女士哪里去了。”
    “我给她放了假,她回法国了。资料库上说,如果不给法国人安排八小时工作制的话,他们就会穿着黄背心造反。”
    罗贝尔:“……”
    “啊,干了。”亚历山大对着空气划了几下,似乎查到了什么,突然骂起了脏话,“等等,居然是六小时吗?可恶啊,万恶的人类居然给工人六小时工作制,都这么奢侈的吗?到底谁才是先进谁才是落后啊!”
    “那你们呢?”
    “我们都是干十六小时的!”
    罗贝尔瞠目结舌。
    “呃……我觉得你们灭亡了也挺好的。”
    亚历山大露出了“深有同感”的可怕表情:
    “……我想,我彻底再也无法忠诚于我的祖国了。”
    一个反贼,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