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火焰随着城堡的几近半毁熄灭,在,无数科隆人的士兵寻觅着幸存者,搜刮城市残存的财富。
卡塔里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路两旁遍地是焦黑的尸体和淋漓鲜血,那些遗骸无言地控诉着入侵者的暴行,向他人展示着人类最为黑暗野蛮的一面。
他上下掂着一包满满当当的布包,哗啦啦的响声悦耳动听,这里有他这两天来搜刮的数十件金银首饰,它们的主人也都已蒙主感召,临死前无不诅咒他这个恶魔早日坠入炼狱,遭受业火的惩罚。
但卡塔里不在乎。
他的祖父经历了那场席卷欧洲的黑死病,那时候,上帝他老人家和他老人家的天使们在哪里呢?就连克莱芒六世堂堂教皇都死于黑死病瘟疫,嘿,上帝,何等冠冕堂皇之词。
鬼才信嘞。
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只知道及时行乐为虎作伥,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对,小孩子才讲正义,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嗯?”
卡塔里正准备带着这两日满载而归的成果功成身退,去附近找一家打着洗澡幌子的娼妓窑子享受一番,忽然之间,他在不远处的路边看到一个正在翻看尸体的可疑男人。
那人穿着没有兜帽状似披肩的短袍,腰间别着一把细长的迅捷剑,看起来就像是那种乱军糟蹋过的土地上会随机刷新的以搜尸捡铁为生的街头暴徒。
带着一丝鄙夷的心情以及军人的优越感,这位科隆士兵大胆地靠近那人的位置。
迅捷剑根本刺不穿他这身大师锻造的铁板胸甲这是他底气的来源。要知道,为了订购这身铠甲,他可是把自己的棺材本都砸了进去。
区区暴徒,不是他一合之敌。
“嘿嘿,那边的家伙听好了!这座城是军爷打下来的。”他指了指自己,脸上不无得色,“油水自然也得我们军爷先刮,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然后滚远点!”
正在翻看尸体情况的男人站了起来,额头满布黑线。
“这位先生,我不是在搜刮尸体,这个人还活着,我建议你们找一个医生。”
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无害和恳切,但在士兵听来只是一介小贼硬着头皮在狡辩。
卡塔里的目光很快落在他胸口的蓝宝石吊坠,以及一双做工精致的迅捷剑剑鞘,眼前骤然一亮。
他厉声呵斥:“小贼,把你的项链和武器留下,我饶你一命!”
“……先生。”男人顶着满头的黑线,不卑不亢地沉声说,“我不希望每件事都依靠暴力解决,我们文明的人类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谈判。我们双方各退一步,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如何?”
“呸,少来这一套。”卡塔里啐了一口,“你看上去就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货色,今天遇上军爷算你倒霉,我改主意了,你还得把你这身看起来做工不错的衣服也留下,否则免谈!”
“那么,”男人把手伸向怀里,取出一柄握把状的裹钢物件,瞄准了卡塔里的胸口,“……送您这个如何?”
“这是什——”
不待他语毕,男人扣下食指处的扳机,冒着白烟的火绳迅速击打在装药槽上,只听“嘭”的一声,枪管冒出黑烟与火舌,卡塔里顿时感到胸口传来铅块撞击似的冲击,踉跄几步便摔在地上。
低头看时,那面结实的钢板胸甲已经被开出一个拳头大的大洞,里面流出汩汩鲜血。
‘板甲的贷款还没还完呢……’
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云淡风轻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使用火枪杀人的罪恶感还不如亲手杀只鸡来的厚重。只有那具抽搐和失禁的躯体提示着他,他又杀人了。
男人——易装成普通市民的罗贝尔在心里叹了口气。
本以为得知世界的虚假以后,杀起人来会更心安理得,没想到罪恶感更上一层。
那个被他杀死的士兵,小时候一定也是会追逐村子里的牛羊四处乱跑的天真孩子,才让孩童的稚气仍盘踞在眉宇间不肯消散,动荡不安、贫困交加的世道把他逼成了恶魔的模样。
自己的父母拼命才带着自己逃到意大利,活了下来。他如今却在莱茵兰夺走别人孩子的性命,早知今日,当年还不如不要生出来。
“嘿!有你的邮件!”
天空传来熟悉的嗓音,灰背隼落在他的肩头,吐出嘴里的信笺。
一吐出信封,他就开始大倒苦水:
“搁在几百年前,我在人类眼里高低是个天使,你居然拿我当送信的使唤,家人们谁懂啊,我真的一把子大无语住了。”
罗贝尔拆开信封,迅速读完信中的内容,疲惫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微笑。
“发生什么好事了?”灰背隼好奇地问道。
“贝尔纳多的妻子怀孕了,他已经想好了名字,男孩就叫‘尼可罗’,女孩就叫‘妮可’,伟大而美丽。”罗贝尔折好信纸,踢开脚边的尸体。
“生命的消逝固然可惜,但新生命的诞生始终让人喜悦。无论悲伤还是幸福,来世上走一遭,总比一开始就不存在好得多。”
“那倒是。”灰背隼认可地点头,“我见到新同事的时候也会兴奋,不过很快就习惯了,最后变成无聊的我们中的一员,如果你能带来点新气象,我会很欣慰的。”
“嗯。”
罗贝尔仰头看向蓝天。
“如果不需要战争就好了。”
同样深受战争之害的白袍人摇了摇头:“集体、个人之间的冲突永无止境,想要减少战争,就得让矛盾有除战争之外的宣泄手段,至少得让和平的好处大于战乱。想修改规则,首先就得掌控权力……”
“在奥地利,我已经没有更多可以权力增殖的空间了。”罗贝尔冷静说道,“我不能和陛下产生更多冲突,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容忍的最大限度。”
“根据本专家对你的狗皇帝的人格分析,和你的推论差不太大。”
白袍人略带得意地托着下巴,习惯性地去抚摸下巴上的胡子,摸了许久,才意识到现在这具躯体根本没有胡子。
“你刚告诉我那些事的时候,说真的,我真想一死了之,但死亡什么也不会改变,我只会被你收到盒子里,然后变成你的‘同事’,从一个地狱前往另一个地狱。”罗贝尔挖苦道,“听你说的话,你的世界和国家比我们人类好不到哪去。”
白袍人哈哈大笑,语气中半是苦涩:
“哈,岂止是不好,已经累累若丧家之犬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世界的时间概念和你们不一样,硬撑到实验结束,还是做得到的。”
“你说得对,连你们都没有放弃,我也不能放弃。就算是一场实验,但对我来说,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类,这就是我的世界。”
罗贝尔跪下,从死去士兵的尸体上拿走钱袋。
死人得给活人让路,他已经不需要这些钱了,但他还可以。
“活着就要全力以赴。”
白袍人很少从他脸上看到如此坚定的神情,在他的记忆里,罗贝尔总是懒洋洋的,巴不得连洗脸刷牙这点小事都交给别人干。
“干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