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出身不正,这位李家老祖始终对李桃歌板着张臭脸,献殷勤爱搭不理,开口就是训斥,摆足了架子,像是对待不相干的后辈。
李桃歌倒是无所谓,如同浮萍飘摇十年,尝遍了人情冷暖,既然对自己不对眼,干脆不去招惹,好吃好喝供着,唯一的马车给老祖乘坐,远远观望相安无事即可。
贪狼军即将来袭,生死攸关之际,该弯的腰也得弯,李桃歌轻叩三下车门,听到李静水沉声说了句进,这才猫腰踏足车厢。
李静水安静望着对面晚辈,枯皱老脸呈现出阅人无数之后的凉薄。
李桃歌堆出灿烂笑容,说道:“雪下得又大了,我派人再给您添些柴火。”
到达半步仙人境,真气渗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已经寒暑不侵,身为半步仙人中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李静水已有多年没尝过冷是啥滋味,嘴角浮起一抹嘲弄,“你也同那小子一样,是来求我的?”
李桃歌大大方方说道:“老祖厉害,确实有所求。”
李静水问道:“想要我传授你高深功法?”
李桃歌摇头。
李静水再次询问道:“敌军快要到来,你想求我保你性命?”
李桃歌还是摇头。
李静水纳闷说道:“不求功法,也不求活路,其它还有什么可求。”
李桃歌如实说道:“我身边有名婢女,名叫赵茯苓,小丫头乖巧懂事,伺候人是把好手,假如真打起仗来,我没办法顾及她,想求老祖把她带在身边,赐她一条活路。若是我战死,您把她带回府邸,给口吃的就行,像是养只猫养只狗。”
李静水鄙夷道:“自己的命都不要,却要保护一名婢女,原来是贪图女色的下流胚子,李家若是交到你的手中,那还得了,整个琅琊和京城,岂不是成了你的后花园。”
李桃歌笑了笑,“小茯苓还是处子之身,我没占过人家便宜。”
李静水冷哼道:“那更可气,情种还不如下流胚子。”
李桃歌带有惋惜说道:“流放三千里,又在镇魂关待了大半年,一路所见,感触颇深。安西的百姓实在太苦了,常年经历大风大雪,周围尽是沙地丘陵无法种地,吃不饱也穿不暖,还要遭遇连年战乱,他们的孩子能够长大成人,那是祖宗积攒的阴德。父亲一心为民,将百姓疾苦放在皇室家族之前,要是他知道安西百姓这么苦,定然会睡不着觉。这一仗,看似是替朝廷征讨叛军,其实也是为安西黎民讨一条活路,郭贼不除,社稷不稳。赵茯苓就是当地长大的女子,保留这一脉香火,全当是为安西百姓尽一些绵薄之力吧。”
烛光映衬在少年惨淡脸庞,竟浮现中年人才有的无奈。
李静水讥笑道:“尽是些妇人之仁,你死了,白垚无后,李家几百年基业又当如何?”
李桃歌语气铿锵道:“男儿征战沙场,死得其所。”
“荒唐!”
李静水衣袖一挥,怒道:“满脑子不知所谓的蠢东西,滚出去!”
李桃歌悻悻然走下车,望着翩然纷飞的雪花,露出微笑。
不足一个时辰就要新年,贪狼军将至,此刻居然心静如水。
即便不能像父亲那样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但为了一方百姓,为了社稷安固,虽死无愧。
心神通达,意念合一,丹田九层宝塔忽然飞速旋转。
咦?!
李桃歌不知该哭还是笑,大敌当前,居然会自主破境,而且不像是小境,而是灵枢境通往无极境的登天之路。
他尚且不知,自己已经无意间迈入无数修行者趋之若鹜的“道”。
慈悲之道,天下之道。
道已通,境界不再是囚牢枷锁。
李桃歌盘膝坐在雪中,丹田里的真气疯狂涌向四肢百骸,一股股暖流滋养着身躯,整个人轻飘飘的如沐春风。
无极,即身体内不再分阴阳,水乳交融,百病不侵。
南宫献脸色阴沉守在李桃歌身边,用手势发出指令,珠玑阁门客以李桃歌为中心,散开十丈之外,严令士卒发出声响,纷纷绕路而行。
当真气在体内来回浸泡了九遍,李桃歌睁开双眸,只觉得雪花落下的速度比之前更加缓慢,纹理看的一清二楚,似乎有用不完的气力,心态也更为平和正大。
想到贪狼军或许在旁边伺机而动,李桃歌霍然起身,问道:“南宫大哥,子时了吗?”
南宫献唯恐惊到破境不久的少年,压低声音说道:“子时三刻了。”
这么久?
李桃歌还以为一炷香而已,没想到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不禁感慨着修行奇妙之处,环顾四周,问道:“查到贪狼军的踪迹了吗?”
南宫献悄声道:“派出了珠玑阁门客和上百斥候,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或许敌军埋伏在北边一百里处的密林,从鹿怀夫和贺举山那里发起攻势,不过……太子和金龙卫已经率先抵达沙州城,甩出后面大军足足三百里。”
李桃歌一愣,蹙眉道:“看来太子先行逃命去了,把几十万大军丢在半途自生自灭,贪狼军要是从中间拦腰斩断,郭熙从后面率叛军夹击,这些将士,可全都要交代在冰天雪地里。”
南宫献轻声道:“走吧,咱们的人马已经走到十里之外了,破境之后,如婴儿般脆弱,不可妄动,我骑马带着你,咱们速速离开。”
李桃歌说了声好,在南宫献的搀扶下骑在马背,二十余名珠玑阁门客守护在左右,踏雪前行。
马跑的不紧不慢,雪又大了些,一丈之外看不太清,早已夯实的道路又被覆盖一寸积雪,跑起来有些打滑。
南宫献问道:“老祖真是厉害,对你稍加点拨,就能从灵枢境后期,一举来到无极境中期,仙人指路,果然非同凡响。”
李桃歌陷入惊愕。
短短一个多时辰,竟然连破三小境一大境。
说出去,估计别人都会笑他胡诌八扯。
李桃歌也不想辩解连破三境是自己的功劳,吭哧道:“那个……老祖么,当然有不俗手段,短短几句话便受益无穷,怎么,你眼馋了?”
南宫献笑道:“静水老祖是活神仙,谁不想受他点拨,这种机缘乃是天定,不可强求,如果惹得老祖不高兴,我们的罪孽可就大了。”
李桃歌频频点头。
自己似乎挺可恨,族里人敬若神佛的老祖,被自己短短几句话,气的吹胡子瞪眼,估计让自个滚出车厢,是怕压制不住怒火,一刀砍了过来。
李桃歌忽然想起,这时已是新年,笑嘻嘻说道:“南宫大哥,新年大吉,祝你多金多寿,多子多福。”
南宫献斜眼望到伸出来的手掌,无可奈何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递到他的手心,“祝少主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李桃歌发现,那么多吉祥祝辞中,似乎只有平安二字最为奢望。
南宫献说道:“丑时了。”
言下之意,贪狼军并未按照子时之约前来。
李桃歌展颜笑道:“看来大周是被我妹夫打怕了,急调贪狼军返回紫薇州,咱们到了沙州城,好好安顿一番,等将士们过完这个年,再去攻打碎叶城。”
话音未落,地上的积雪突然一蹦一跳。
远处传来轰隆雷鸣。
李桃歌眯起桃花眸子,死死盯着黑暗中的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