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相交日久的缘故,刘启现在对程昱这个家伙的观感挺好的。
起码此刻在他的眼中,这家伙算得上是个有用的好人。
至于他曾经那些不知真假,刘启也从来都没有问过的传言,反正刘启没见过。
没见过的事情,自然就需要辩证的去对待了。
只是这个家伙现在好像越来越放浪形骸了,若不是他的脑子还时刻保持着清醒,都可以完完全全的当酒鬼对待了。
“府君亲自用横刀蹚出来的路,我就算是酣卧道中,也不会有人害了我的性命的。”程昱晃荡着宽大的袍袖,试图亮出他捏在左手中的酒葫芦,结果还被卡住了,抖了半天也没抖起来,不得不低头去整理。
“你要是真这么自信,那就去试试吧,明日我去给你收尸!”刘启摇头不屑说道。
程昱终于将他的衣袖从酒葫芦的藤蔓里扯了出来,抖擞着露出小胳膊,极为豪迈的喝了口酒。
对,他的酒葫芦是带着藤蔓的,而且,弯弯扭扭的,相当的长。
“我已经试过了。”程昱用大手抹去嘴角留下的酒水,咧嘴笑道,“初登江岸时,错过了人家无处投宿,便在道边睡了一宿。遇见了几个小蟊贼,看我这身打扮,想让我做他们的军师。”
“我说我姓程名昱字仲德,他们表示没听过,并且看起来还有些兴奋,似乎觉得我这个名字,像是个当军师的料。后来我说,我如今辅佐府君,忝为军司马,那帮猢狲兵器一扔撒腿就跑了。”
“府君难道还不知道您如今的名号,在江夏这江南江北到底多有威慑力吗?三岁孩童听了府君之名恐都得拔腿就跑啊!我作为你的军司马,就算独身一人赶路,大概也没人敢来截杀我。”
刘启终于算是听出来了,这老东西拐弯抹角的竟然在阴阳他。
他的眼帘微沉,指了指官寺门口那长长的一条队列,“他们不但听见了我的名字,还看见我就站在这个地方,怎么不跑?”
“所以这就是府君的英明之处了,治下之民皆高呼府君仁德,可稍远一点的地方听见府君的名声就好像听见了阎罗拖在手中的铁索。”程昱仰头笑道。
刘启冷不丁忽然就看这家伙不顺眼了,“我看你也挺闲的,正好这加固城防,开挖河渠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若有余力,趁着眼下我们尚且富足,将周围村寨的河渠也都梳理梳理。”
“卑职莫敢不从,但不如这顿接风宴吃罢再做此事可好?卑职正好也有些事情,想与府君详聊一二。”程昱的神色间多了一丝正经,但也不是多么的正经。
刘启斜睨了一眼程昱,率先进了官寺正门,“丞相给我的命令,你也知道了?你想说的大概无非也就这桩事了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府君,我所忧正是为此事。”程昱将那老毛驴交给戍守在门口的将士,跟上了刘启的脚步,“府君打算退还是守?”
“你作为我的军司马,这等事难道不应该是你先建言献策,我再做决定吗?”刘启有些愠怒的说道,“若非如此,我特意写信唤你前来做什么?”
程昱摇头哂笑了一声,脸色忽然严肃了下来,“我的建言是进。”
嬉笑打趣几句是气氛,可老是嬉皮笑脸,那就是欠打了。
对于这个事情,大概没有人比祢衡体悟更深了。
“进?”刘启停下脚步,眼中泛着一丝沉凝的光泽问道。
程昱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颔首说道:“丞相曾遣人来信,向我问及了此事。”
“丞相在信中说,周瑜自知江东已后继乏力,无力再独抗朝廷大军,答应了蒋干的劝降,欲阵前投效我军,一举击溃江东兵马,助朝廷攻取江东之地,统一天下。”
“周瑜何等人物?孙权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江东肱股之臣,又岂会吃了几场败仗,就放弃他的主公和江东?我断言此事必然有诈,但观丞相兵马调动的痕迹,似乎他并未采纳我的意见。”
刘启的脸色骤然多了些许如阴云般的沉肃,“原来是蒋干劝说的结果!”
在演义中,蒋干被塑造成了一个小丑般的人物。
但事实上,他好像也差不了太多。
少有辩才,独步江淮。
但更多的时候,此人的辩才是诡辩,也可以说是胡扯。
而因为外表长得比较好,他跟女人的故事和他的辩才一样的出名。
“府君,大军已经开始了调动,现在说什么都有些晚了,等我们的信送达乌林,丞相的大军恐怕已经登陆沙羡,和江东兵马交锋了,眼下能改变战局的恐唯有府君了。”程昱沉声说道。
刘启的目中闪烁着一丝阴晴不定的光芒,问道:“我如何去改变战局?前后夹击?”
程昱淡淡笑了一下,“府君想必心中早已有了谋划,这兵是进是退,还是守,我觉得不应是我与府君谈论的重点。眼下,真正需要细细商议的,乃是府君进兵之后,如何能巧妙的控制住锋芒。”
“有些话说的太明目张胆,我担心府君会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给我一刀,但此事若不说,卑职这心里也难免有些担忧。丞相以府君节制文聘所部大军,麾下已有兵马近两万,若府君在明知丞相此番会败的情况下,却将兵马挥向其他的地方,这可就大为不妙了。”
“但若是府君兵锋横插孙权后方,彻底逆转了战局,我也认为这不是什么秒事。”
刘启不由有些讶异。
程昱这番话的信息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已经看到了曹操可能会吃败仗,而且他知道刘启也猜到了。
在这个前提下,他的建议却是,刘启该挥师前后夹击孙权,呼应曹操后军。但,不能打胜仗彻底的扭转战局,该让曹操把这个败仗给吃了,而且还不能让曹操起疑心。
这属于是什么建议?
那反骨长得都快长成瘤子了!
程昱居然舍弃了曹操,开始给他筹划了。
虽然刘启最近一直有这种感觉,但始终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程昱啊!
虽然他的仕途一直起起落落,但也是深受信任的曹魏重臣,这厮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被司马徽给灌了迷魂汤了?
“程将军这话说的我就挺糊涂的,明明字字都听的清楚,可怎么听到耳中完全无法其中的意思?”刘启神色间带着一丝苦恼说道,“我既然用兵,自然是奔着打胜仗去的,不打胜仗,用什么兵?此战若胜,江东必将无力再对抗朝廷大军了,若除江东,西蜀也将不会再是什么阻碍。”
“自然是,府君届时也必将平步青云,封侯拜将,为一方封疆大吏。”程昱呵呵笑着,话锋忽然一转,“但也许也会变成府君功高震主,因善使帝王之术,而被人诬告有谋反之嫌。”
“瞎说什么呢,朝廷与曹丞相厚待臣子,又怎会做这种事情?我也没有谋反之意!”刘启绝口否认,转而问道,“程将军,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该打什么地方?我觉得,鄂县这两座绝对不容有失,须有一万兵马驻守方可,文聘将军当留守此地。水军须驻守鄂渚,护佑江上防线,也动不得。”
“这么一来,我们能动用的兵力好像也不过去区区五六千兵力是吗?”
程昱神色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刘启,低头莞尔一笑,用大拇指揩了下嘴角,抬眸问道:“府君可动用的兵力还有这么多吗?”
“掏空家底,大概能有这么多。”刘启说道。
“府君不能把石阳的兵马全部都搬到鄂县啊,石城虽小,但也是江夏重镇,不可有失的,至少也该留两千兵力驻守吧?”程昱说道。
刘启拍了拍额头,“也对,也对,这么说来,我们能动用的兵力居然只有三千左右?”
程昱重重点头,“这……差不多!”
“如此兵力如何攻击坚城?似乎唯有游弋战场左右,伺机行事了。”刘启一脸惆怅的喃喃说道。
程昱深以为然的又点了点头,“似乎唯有如此了。”
“程将军一席话说的我一瞬间茅塞顿开,也深感忧虑啊。”刘启摇头晃脑的说道,“来人,速备酒宴,我要为程将军接风洗尘。这寒冬腊月的,程将军风尘仆仆而来,连件厚一点的衣服都没有,这可如何使得。”
程昱嘴角轻轻一抽,装的是真像啊!
“程将军,我其实还有些不明白,你就如此笃定丞相会败?”刘启问道。
程昱眉梢轻提,“府君应该比我更笃定啊,早在襄阳时,府君不就有此结论了吗?”
“我那属于是胡扯,在当时看,那就是妖言惑众,幸得丞相没有计较。”刘启摆手笑道。
程昱淡淡笑了笑,“卑职其实也只是……未雨绸缪啊。”
“若丞相此番有战败的可能,我是否该及时驰援,救丞相于危急关头为重点?”刘启喃喃问道。
“自是应该。”程昱断然说道,“府君仅有三千兵马,长途跋涉似乎也做不了其他的事。”